更漏敲过三更,贾府西角门的铜环在夜风里晃出细碎声响。
贾悦裹着青缎斗篷,腰间银锁片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待门扉合拢,她已融入抄手游廊的阴影里。
库房在二进院最西头,平日由周瑞家的管着钥匙,今日因庆典临近,贵重物件都挪到此处。
贾悦摸出袖中细铁丝,借着月光凑近门锁——锁扣上有道极浅的划痕,像用细刃挑开的,若不是她前日亲手换了新锁,断不会察觉这异样。
\"五姑娘?\"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贾悦反手将铁丝藏入袖中,转身见是值夜的婆子提着灯笼过来,面上已堆起温婉笑意:\"我前日收的那套汝窑茶盏,总怕潮了,来看看。\"她指了指门侧的樟木箱,\"嬷嬷可瞧见钥匙?\"
婆子忙从怀里摸出钥匙串:\"周瑞家的交代过,五姑娘要看东西尽管拿。\"铜钥匙插进锁孔时,贾悦故意顿了顿——锁芯里果然有撬动过的木屑,混着点暗红色的漆渣,像极了赵姨娘房里那把雕花木梳的颜色。
箱盖掀开的刹那,贾悦呼吸一滞。
原本该躺着的北静王贺礼——那尊和田玉雕的\"松鹤延年\"摆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块粗粝的青石板,底下压着半枚棋子,墨玉材质,正是贾环房里那套\"松风阁\"棋具中的。
她指尖扣住箱沿,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赵姨娘与贾环素日里总寻她麻烦,可这贺礼事关北静王颜面,他们若真敢做,除非......她想起前日在花园遇见李贤时,那公子哥儿漫不经心拨弄茶盏的模样:\"五姑娘总说贾府是火坑,可这火坑底下,未必没有旁人埋的炭。\"
\"嬷嬷,\"贾悦合上箱盖,将钥匙递回去时指尖微颤,\"我瞧着茶盏倒好,许是我多心了。\"她转身往回走,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袖中攥着那半枚棋子,硌得掌心生疼。
次日卯时,王熙凤的绣春囊便递到了贾悦房里。
那是个绣着并蒂莲的锦袋,里面躺着张字条:\"西跨院耳房,辰时三刻。\"贾悦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将银锁片塞进衣襟里——这是沈墨昨日塞给她的,说\"见锁如见人\"。
西跨院耳房飘着茉莉香,王熙凤正捏着茶盏看她:\"昨儿周瑞家的说库房锁被撬了?\"
\"二嫂子明鉴。\"贾悦将半枚棋子放在桌上,\"环三爷的墨玉棋,赵姨娘的螺子黛漆,可我总觉得......\"她顿了顿,\"前日李公子来府里,说要替我看那套汝窑茶盏,偏巧茶盏就收进库房了。\"
王熙凤挑眉,指尖敲了敲棋子:\"你要我替你换件礼?\"
\"就用大哥哥从南边带回来的那对翡翠鹦鹉。\"贾悦从袖中摸出个锦盒,\"北静王素日里爱雅致,这对鹦鹉雕工细,和玉摆件大小差不多。\"她望着王熙凤,\"我再放出话去,说查到线索了,涉及府里要紧人物——您说,谁会先坐不住?\"
王熙凤突然笑了,将棋子收进袖中:\"好个悦丫头,这是要引蛇出洞。\"她起身替贾悦理了理鬓角,\"换礼的事我让平儿去办,你且瞧着,今日必有好戏。\"
果然未到晌午,小丫鬟春桃就来传话:\"李公子在藕香榭候着,说有要紧事与五姑娘商量。\"
藕香榭的荷花开得正好,李贤着月白湖绸衫,手里摇着湘妃竹扇,见贾悦进来,忙起身让座:\"五姑娘可听说库房的事?\"
\"什么事?\"贾悦端起茶盏,水面映出她平静的眉眼。
\"昨儿夜里有人撬了库房锁,\"李贤凑近些,\"听说北静王的礼......\"
\"李公子消息倒灵通。\"贾悦垂眸抿茶,\"我昨日去库房瞧了,锁是被撬了,可东西没丢。\"她抬眼时眼波流转,\"许是哪个小丫头淘气,我正让周瑞家的查呢。\"
李贤的扇骨在桌沿敲了两下,声音发闷:\"五姑娘可要当心,这贾府里的水,比外头深得多。\"
\"多谢李公子关心。\"贾悦起身福了福,\"我还得去给老祖宗请安,失陪了。\"她转身时,袖中银锁片轻轻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
是夜,贾悦守在库房外的耳房里。
沈墨裹着青布斗篷坐在她对面,手里端着温酒:\"你呀,总爱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谁让我是贾家姑娘呢?\"贾悦接过酒盏,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再说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更漏敲过五更,窗外忽然响起瓦片碎裂声。
沈墨迅速吹灭烛火,拉着贾悦躲到门后。
黑影从房梁上坠下,正欲撬锁时,沈墨的腰带已缠上那人手腕。
\"说!
谁派你来的?\"沈墨攥着那人手腕一拧,对方疼得直抽气:\"周......周掌柜!
西市药铺的周掌柜!\"
贾悦点起烛火,照见那人脸生,像是外头雇的泼皮。
她蹲下身:\"周掌柜给了你多少钱?\"
\"五两银子!\"那人额头冒冷汗,\"他说只要把库房里的东西再换一遍,就再给五两!\"
沈墨松开手,那人跌坐在地直发抖。
贾悦摸出块碎银子扔过去:\"今日的事,你若敢说半个字——\"她指了指沈墨,\"这位公子的功夫,你方才也见识过了。\"
天快亮时,王熙凤带着平儿来接人。
贾悦将泼皮交给她们,转身对沈墨说:\"你先回去歇着,我得去回二嫂子话。\"
沈墨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我在仪门等你。\"
可贾悦刚要走,北静王府的小斯就寻来了,手里捧着个描金匣子:\"我家王爷说,昨日的礼是死物,人心里的礼才是活的。
他还说......\"小斯压低声音,\"贾府的宅子里,莫要让蛀虫啃空了梁。\"
贾悦攥着匣子的手微微发颤。
匣子里躺着块羊脂玉佩,刻着\"守正\"二字,底下压着张纸条:\"明晨卯时,静园见。\"
东边的天已泛起鱼肚白,贾悦望着沈墨在仪门边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玉佩。
她理了理斗篷,对小斯说:\"替我回王爷,悦儿明日准到。\"
晨雾里,她的青影越走越远,腰间银锁片在晨光里闪了闪,像颗未落下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