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绝对是史上最强的“科举”,这一年的科举主考官是大文豪欧阳修,他力排众议,坚持这一年的科考要弃用以前佶屈聱牙的“太学体”,而是要以考察实用的策论、缜密的思维表达能力为主,再辅以经义的理解。正是这样明确的宗旨,遴选出了亘古烁今的一大批人才,包括了多位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另外有九位宰执,可谓是众星云集。
唐宋六百多年一共出了文学上的“八大家”,而光嘉佑二年的科举一次性就选出了三个——苏轼、苏辙、曾巩,这三人后来都将成为北宋的一代文坛领袖,甚至开派祖师,影响后世数百年。
这一年,考出了程颢、程熙兄弟,也就是成语“程门立雪”中提到的二程,他们都是宋朝理学的泰斗级人物。
这一年中榜的还有大思想家张载,张载所创立的“关学”也是中国儒学思想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最知名的还是他的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寥寥几字勾勒出士子们一生追求的方向,阐明了儒家的最高境界。
榜单上还有一位名将王韶、一位名相章惇,在后面的神宗和哲宗朝,他们都将是大放异彩的人物。
窥斑见豹,嘉佑二年的科举仅仅是赵祯执政时期人才百花绚烂的一隅,其他时代百年不遇的人才正在彼时的中国大地上不断井喷。唐宋八大家中的“六大家”除了刚刚的三位,还有欧阳修、王安石、曾巩三位,以及理学北宋五子中的周敦颐、邵雍,全部在仁宗朝亮相。
书法宋四家,其中的三位,苏东坡、黄庭坚和蔡襄也是在这个时期大放异彩,另外一位米芾此时年龄还小。
名臣范仲淹、包拯、司马光、富弼、苏舜钦、文彦博、韩琦……更是不可胜数。
这里还要补上一个多年未曾中进士的名人。在那个人才济济的赵祯一朝,你要在当时随便抓个人问一句“谁天下文声最盛”,保证你只会得到一个答案——“柳永”。
柳永很小的时候就诗词之名远扬,因此被称为神童,十八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前往开封赶考,由钱塘入了杭州。在这杭州,刚刚走出小城镇的风流才子可算见识到了江南水乡的都市繁华,他也不去考进士了,就此滞留在了这里,沉醉于听歌买笑的莺莺燕燕之中,在此期间他创作了大量的风流艳词,在坊间广为传唱。
几年后,柳永非常自信地参加了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科考,考前放出了豪言“定然魁甲登高第”,怎奈他填的词不对宋真宗的口味,还说是“风流艳词难登大雅之堂”,就此柳永落了榜。
按说这补习补习,完全可以再考一次,可年轻气盛的柳永由着性子写了首不知天高地厚的《鹤冲天》,直接说科考垃圾、皇家不公,还要“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到了天圣二年(1024年),他赶赴了京城参加科考,好不容易过了前面几关,到了皇帝御笔亲点的环节。按说这关是不怎么会刷人下去的,谁知十四岁的皇帝赵祯看见了柳永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就抹了去,批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原来,柳永在花街柳巷填的词深受歌女的喜欢,流传甚广,早已轰动了京城,那首诟病大宋的《鹤冲天》也早就传到了赵祯耳朵里,这样一来,赵祯怎么可能还会任用这么一个对朝廷极度不满的危险分子呢?
那就没办法了,彻底断了念想的柳永只能玩世不恭地高举“奉旨填词”的御批招牌,夜以继日地“浅斟低唱”,结果竟歪打正着地成了当时最走红的超级巨星,玩出了响当当的名人效应。
歌迷们对他爱得发狂,最红的花旦们争相包养这位填词第一高手,正所谓“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但柳永内心是落寞的,江湖飘零的辛酸和仕途不得志的苦楚让他感到格外凄凉,便在秋风中写下了那首千古名词——《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即使再颓丧,终归骨子里是个傲气的读书人,柳永一生不曾去辩白自己,也再未踏进官场半步,他挥一挥衣袖,带着自己的倔强与自尊,带着他的风流和洒脱,向着江湖远去。一首首或缠绵缱绻或凄婉悱恻的词从他手下缓缓流淌而出,终究,他成了一个不朽的柳永,一个不同于官场上芸芸众生的柳永。
略略说完了文的,再说说其他的。名将有狄青、种世衡,纵横边关威慑西夏不敢东进一步。而在科学发展上,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其中的三个活字印刷术、指南针、火药都是诞生于这个时候,沈括所着被誉为“中国科学史里程碑”的《梦溪笔谈》正是成书于这个时期。
好了,仁宗时期的大人物太多,只能这么简略说说。后代所说的中国版“文艺复兴”正是这个时间段开始的,后面一直延续到宋英宗、宋神宗、宋徽宗几朝,那么有人问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人才爆发式的集中出现呢?
我们中学教科书里概括了欧洲文艺复兴的产生原因,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商业的繁荣、活字印刷的出现、思想的自由,对比来看,其实这个时候的中国拥有了全部的条件——
商业引擎:运河上的商船不仅运丝绸,更载着自由的精神——资本与文化的化学反应,炸出了文坛蘑菇云。
教育平权:印刷术让知识从世家大族的保险箱,流落成市井的共享文档。寒门学子捧着\"科举真题解析\"的模样,像极了当代小镇做题家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帝王心胸:赵祯这个\"佛系cEo\",把朝堂经营成创新工场。他容忍苏轼在策论里吐槽朝廷,默许沈括在奏折里夹带私货,甚至对柳永的\"反动歌曲\"睁只眼闭只眼——这种\"底线蹦迪\"式的宽容,恰是文明迸发的氧气。
赵祯或许不是最英明的皇帝,但他无意间烹制了一锅\"文化佛跳墙\":用宽容作底汤,以科举为炉火,把商业、科技、艺术统统炖进去,最终熬出了华夏文明最醇厚的滋味。这种滋味,我们在《清明上河图》的烟火气里尝过,在《千里江山图》的青绿间见过,更在\"为万世开太平\"的誓言里永远铭记——原来最好的盛世,不在万国来朝的虚荣里,而在每个灵魂都能自由发光的晨曦中。
站在千年后回望,最妙的是这场文艺复兴的\"中国配方\"——没有教廷的压迫,不见血火的革命,而是让市井烟尘与庙堂礼乐自然发酵,让风骨可以多元生长,就像柳永笔下\"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温柔中带着韧劲,颓唐里藏着锋芒,文明便有了千万种绽放的姿态。
赵祯一朝,是个文化的盛世,也是个思想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