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内。
四品以上官员分列两旁,昭宗李晔端坐龙椅,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这位年轻的天子继位已有两年,锐意振兴的雄心却在这纷乱的时局中屡屡受挫。
“众卿,赫连铎、李匡威上表请讨李克用,朱全忠也上表愿出兵助战。此事关系重大,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昭宗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几分疲惫。
话音刚落,宰相杜让能便出列奏道:“圣上,李克用虽有跋扈之嫌,但毕竟收复京师、击破黄巢有功。如今贸然讨伐,恐失天下人心。”
刘崇望紧随其后:“杜相所言极是。河东兵精将勇,沙陀骑兵更是天下骁锐。若是战事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明确表示反对,理由无非是李克用功在社稷,不宜轻动刀兵。
昭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每每想到这些藩镇割据一方,不听调遣,他就如鲠在喉。特别是这个李克用,仗着收复长安的功劳,在河东俨然是个土皇帝。
昭宗目光扫向站在文官首列的张濬,张濬会意,整了整袍服,昂首出列。
他最近可谓表现非常活跃,不仅帮助昭宗策反了杨复恭的义子杨守立,把中央禁军的控制权收了回来,还招募了数十万新军,可谓是极大的打击了杨复恭的势力,这也让昭宗对他愈发信任。
“圣上,臣有不同见解。”张濬声音洪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李克用名为唐臣,实为国贼。沙陀骑兵肆虐河东,掳掠百姓,其罪罄竹难书。如今赫连铎、李匡威愿为前锋,朱全忠愿出兵助战,此乃天赐良机!”
张濬对于当年李克用说他坏话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何况杨复恭与他交好,若是能借此机会解决掉李克用,相当于再斩杨复恭一臂,彻底解决宦官势力,于公于私他都要促成这次讨伐之事。
杨复恭原本一直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张相此言差矣!李克用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如今朝廷新军初建,岂是沙陀铁骑的对手?”
张濬冷笑一声:“杨公此言,莫不是与李克用有什么私交?”
这话说得极重,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谁都知道杨复恭与李克用交好,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众人捏了把汗。
杨复恭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却被昭宗挥手制止:“够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他转向张濬:“张相继续说。”
张濬躬身道:“圣上,迫使先帝再一次逃亡山南,皆为沙陀人所为,臣常忧虑李克用与河朔藩镇勾结,朝廷将无法制止。
而今朱全忠坐拥宣武,兵精粮足;李匡威镇守卢龙,带甲数万。二人共同请求征讨,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只盼望圣上能将新军交由臣统领,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必能踏平太原!”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但殿内多数官员都暗自摇头。张濬一个文人,何曾真正带过兵?这番话说得轻巧,真要打起来,恐怕...
“圣上,万万不可!”杨复恭急忙劝阻,“先帝逃亡奔波,固由于藩镇跋扈,也有中央官员处理不当之过,而今,局势刚定,不应再启战端。更何况河东兵精将勇,沙陀骑兵骁勇善战。若战事不利,恐生大变。”
“杨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濬打断了杨复恭的话,“李克用狼子野心,若不早除,必成大患!”
二人针锋相对,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昭宗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何尝不知道贸然讨伐李克用的风险?但这个沙陀人盘踞河东,飞扬跋扈,确实是他心头大患。更何况,若能借此战树立朝廷威信,震慑其他藩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张濬私下向他保证过,只要消灭李克用,就能彻底铲除杨复恭在朝中的势力。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只是...正如杜让能所说,李克用毕竟有功于社稷,若无故讨之,恐怕...
“圣上,”就在昭宗犹豫不决时,孔纬出列奏道,“臣以为张相公所言极是。”
孔纬向来以直言敢谏着称,他的表态让不少中立官员都侧目而视。
“李克用虽有功于社稷,然功是功,过是过。”孔纬侃侃而谈,“今其坐拥强兵,不听调遣,若纵容不管,他日必成心腹大患。朱全忠、李匡威等愿为朝廷效力,此乃圣上威德所致。若错过此良机,悔之晚矣!”
昭宗终于开口:“孔卿言之有理。只是...朕担心天下人议论,说朝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孔纬躬身道:“圣上多虑了。讨伐跋扈藩镇,乃是为社稷计,为百姓计,何来鸟尽弓藏之说?若圣上仍有顾虑,可下诏明示李克用之罪,使天下人皆知朝廷用兵之由。”
昭宗假装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既然众卿都认为该讨,那...就讨吧。”
他看向张濬和孔纬:“此事就交由二位卿负责。新军...也交由张卿统领。”
“臣领旨!”张濬和孔纬齐声应道,眼中都闪过兴奋的光芒。
杨复恭脸色惨白,想要再劝,却被昭宗用眼神制止。他知道,这位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退朝后,昭宗独坐在紫宸殿内,望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内侍小心翼翼地端上茶点,却不敢打扰天子的沉思。
“圣上,王建从西川派来的信使还在驿馆等候召见。”内侍轻声提醒。
昭宗这才想起,一个月前确实有西川来的信使,说是要状告睦王李倚。但当时正值他与张濬密谋对付杨复恭的关键时刻,哪里顾得上这些?
“让他回去吧。”昭宗挥挥手,“就说朝廷自有公断。”
内侍领命退下。昭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身心俱疲。
而此时的长安城中,关于讨伐李克用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百姓们议论纷纷,大多对这场战事持悲观态度。
“听说要打李鸦儿?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张相公一个文人,能带什么兵?”
“唉,又要打仗了...”
而在驿馆中,王建派来的信使听着外面的议论,心中一片冰凉。他在长安等了一个月,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如今朝廷要讨伐李克用,更没人会关心西川的死活了。
“郎君,我们...”随从欲言又止。
信使长叹一声:“收拾行装,回去吧。大帅...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这些时日,他不断往来杨复恭及朝中诸位相公的府邸,奈何此时的朝中根本无人在意一个小小的永平节度使的死活,杨复恭自身更是焦头烂额,也无心去管西川的事务,他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