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无垠。
陶德舟独自坐在荒野的篝火旁。火焰在他眼前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动态声源。四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黑黢黢的轮廓融入墨色的天际,星辰稀疏,冷光幽微。远离了都市的喧嚣,这里空气的每一丝流动,每一粒尘埃的沉降,都清晰地涌入他的感知,不再是令人崩溃的洪流,而是可以勉强分辨的低语。他选择这片偏远之地,并非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聆听。
三花小猫“彩云”蜷缩在他的腿边,皮毛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它偶尔抬起头,用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碧绿眼眸看看陶德舟,又看看跳跃的火焰,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轻微,却稳定,如同一只无形的锚,将陶德舟漂浮不定的意识牢牢系在这片真实的土地上。
陶德舟伸出手,轻轻拨弄着火堆。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那场席卷世界的风暴过后,他身上某些东西彻底改变了。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崩溃,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他感知世界的另一扇门,门后的景象光怪陆离,却也沉重无比。他曾为此付出巨大的精神代价,无数被操纵者的绝望与怨念,一度将他拖入崩溃的边缘。
如今,他学会了与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超载”共存。不再试图封闭,因为那如同命令心脏停止跳动。他选择梳理,分辨,从那些庞杂到令人晕眩的原始数据流中,寻找某种特定的“杂音”——那些试图再次扭曲真实、窃取选择的细微图谋。
床头那朵来自深渊的暗物质花,此刻正被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离火堆不远不近。它不再仅仅散发着令人头痛欲裂的复杂信息。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陶德舟凝视着花瓣内部那些细小光点的玄奥运行,开始逐渐理解,那并非纯粹的恶意或混乱。那更像是一种原始宇宙的低语,蕴含着某些本质的规律,以及……警示。他能从中“读”到某些潜在的裂痕,某些可能被利用的脆弱之处。这些信息依旧庞大,依旧让他时常感到精神疲惫,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手足无措。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陶德舟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没有离开篝火。
彩云从假寐中抬起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伸出爪子,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肉垫温热。它似乎总能明白他的意思,尽管表达方式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傲慢与不屑。
陶德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如此。世界在废墟之上艰难地重建秩序,人们在反思中寻找新的方向。但总有些阴影潜藏在光明无法照耀的角落,如同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深渊,觊觎着脆弱的“真实”。而他,凭借这身不由己的感知,成了黑暗中的哨兵。
他想起吴璐桃,想起那些曾经温暖过他的瞬间。这些记忆不再仅仅是带来慰藉的港湾,更像是指引方向的星光,提醒他为何要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真实”。选择的权利一旦被交还,就必须有人警惕它再次被夺走。
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眼中没有狂热,没有悲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清醒和近乎固执的坚持。他明白这条路的孤独,也明白这份责任的沉重。没有人会为他喝彩,没有人会理解他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战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到彩云嘴边。小猫嫌弃地嗅了嗅,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小口啃咬起来。
“挑剔的家伙。”陶德舟轻声说着,将另一半饼干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咀嚼。味道干涩,一如他此刻的生活,却带着一种必需的能量。
他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火焰的每一次摇曳,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某种未来的不确定。深渊依旧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凝视着这个世界,等待着可乘之机。而他,陶德舟,将在这里,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燃起一小堆篝火,作为黑暗中那一点倔强的微光,永恒地守望下去。
直到火焰熄灭,或者,直到他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但只要他还在这里,那份“真实”就不会轻易被窃取。这份认知,让他在这无尽的孤独中,寻到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平静。
夜还很长,他的守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