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永寿宫的朱红宫墙时，魏嬿婉抚着隆起的小腹，在宫女搀扶下缓缓踏入葳蕤的寝殿。
绣着并蒂莲的锦缎披风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她脚踝上缠绕的红绳——那是葳蕤派人从五台山求来的平安符，据说能保母子平安。
“小心些！”
葳蕤疾步上前，胭脂香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
她稳稳托住魏嬿婉手肘，指尖触到对方腕间细汗。
“都快临盆的人了，还这般莽撞。”
说着示意宫女撤去案上尖锐的鎏金香炉，又将软垫往榻边挪了挪。
魏嬿婉倚着靠枕坐下，肚子突然剧烈发紧，疼得她蜷起身子。
葳蕤立刻按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探向她后腰轻轻揉捏：
“可是动了胎气？”
见对方摇头，才松了口气，从檀木匣里取出蜜饯塞进她嘴里。
“这是新贡的荔枝蜜，甜着些。”
“还是娘娘好。”
魏嬿婉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却透着依赖。
“自有了身孕，皇上不过问过三次，倒是娘娘日日派人送补品。若不是娘娘，我这胎……”
她突然噤声，伸手覆上葳蕤手背。
“等孩子生下来，嫔妾便将孩子给娘娘教导。”
“使不得使不得！”
葳蕤像是被烫到般抽回手，连连摇头时鬓边的蕾丝金凤剧烈晃动。
“本宫哪懂得养孩子？不过是看你怀着身子辛苦，略尽些心意罢了！”
她绞着绢帕后退两步，仿佛魏嬿婉怀中的不是未出世的皇嗣，而是烫手山芋。
“你瞧瞧本宫这屋里，连个小孩子的玩具都寻不出来，总不能教孩子玩翡翠玉石吧？”
魏嬿婉见她慌得连珠翠都歪斜了，忍不住笑着拽住她的裙角：
“娘娘这是哪门子推辞？整个后宫谁不知您最是心细？而且……您之前还帮旁的人照看来着呢！”
她故意做出委屈模样，指尖轻轻戳着隆起的小腹。
“孩子整日在肚里闹腾，定是知道日后要跟着干娘，才这般欢喜。”
嬿婉这话，说的自然就是金玉妍了。葳蕤也听出了她话中的别扭，以及想要争宠吃醋的意味，但看孩子这事，她真的不中了！
要了老命了。
“你别拿这话激本宫了！”
葳蕤嗔怪地弹了下她额头，转身将案上的金丝楠木匣子推给她，那里面装着的，本就是准备赏给魏嬿婉的翡翠长命锁。
“你倒会打如意算盘！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想管，难不成要我天天抱着孩子听他啼哭？”
她夸张地捂住耳朵。
“单是想想那动静，我头都要炸开了！”
“娘娘就疼疼我吧！”
魏嬿婉笑得眉眼弯弯，顺势将头靠在对方膝上。
“普天之下，最会疼人的便是娘娘！”
她话音未落，腹中胎儿突然狠狠踢了一脚，疼得她“哎哟”一声，却仍不忘狡黠地眨眨眼。
“您瞧，孩子都在催您应下呢！”
“打住打住！”
葳蕤猛地起身，裙摆扫落案上的茶盏，她急忙慌乱地用帕子擦着溅在裙上的水渍，眼睫低垂掩住眼底的慌乱：
“咱们不说孩子，说些旁的……”
魏嬿婉见状，也抚着肚子继续说着，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故意慢悠悠道：
“旁的？如今宫里最热闹的，可不就是如懿那档子事？”
她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娘娘可听说了？皇上三番五次让人在那孽种的药里下了料，偏生那孩子命比石头还硬，喝下去不过是吐几场，照旧活蹦乱跳。”
葳蕤的指尖骤然收紧，攥得帕子发皱。她的鎏金护甲轻轻叩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许是老天庇佑……”
话未说完便嗤笑出声。
“不过，那又如何，不过是多活些日子罢了。在如懿手里，活着可比死了更遭罪。”
想起冷宫传来的疯癫笑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说那孩子身上没块好肉，却还整日追着如懿讨故事听，当真是孽债。”
“可不是么！”
魏嬿婉凑近几分，语气里满是兴奋。
“嫔妾宫里的小太监有日路过那边，瞧见那孩子总是扒着门缝朝外瞧，吓到了不少人。据说……那孩子浑身青紫，偏生眼睛亮得吓人，见人就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她突然捂住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倒像是被恶鬼缠了身似的，娘娘你说……这如懿的孩子，不会真的是恶鬼转世吧？”
恰在此时，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着枯叶扑打窗棂，恍惚间竟像是冷宫传来的呜咽。
葳蕤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勉强笑道：
“罢了罢了，提这些晦气的作甚？你且安心养胎，等生下皇子，往后有的是福气。”
……
更深露重，宫墙内外俱寂，唯有巡夜侍卫的梆子声在长廊间回荡。
如懿蜷缩在满是霉斑的被褥里，怀中的六指孩子不知何时没了。
当月光透过破窗斜斜照在花瓶上时，凌云彻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动，药水中泛起细碎的波动
那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从狗洞钻出，六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他像只灵巧的野猫，贴着墙根挪动，破烂的衣衫在风中簌簌作响。
值守的侍卫倚着宫柱打盹，腰间的佩刀随着鼾声轻轻摇晃，全然未察觉黑影从脚边一闪而过。
黑影贴着冰凉的宫墙疾行，月光将他畸形的六指在青砖上投下诡异的爪状暗影。
路过长春宫时，他突然顿住——窗内传来富察琅嬅念诵佛经的声音，木鱼声混着檀香从门缝渗出，却压不住他急促的喘息。
他歪头盯着门环上的鎏金兽首，嘴角扯出一抹不属于孩童的冷笑，又迅速隐入更深的阴影。
他一直走，一直走，很快又到了咸福宫门口。
咸福宫的铜铃在夜风里叮咚乱响，惊醒了值夜宫女。
黑影灵敏地滚进假山缝隙，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六指死死抠住石壁，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苔藓上。
待宫女打着哈欠走远，他才像条滑腻的蛇，顺着排水渠游向更深处。
转过三重宫墙，雕着并蒂莲的宫灯突然明灭不定。黑影仰起头，看到朱漆匾额上“启祥宫”三个金字在风中摇晃。
黑影歪着脑袋，盯着匾额上扭曲的金字瞧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缺了牙的嘴里，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他看不懂匾额上的字，只觉得宫门前的石狮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倒与如懿发疯时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他却觉得这地方莫名亲切，像极了额娘宫里那些总在深夜摇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