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望着皇帝大步逼近的模样,眼底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不等他跨过门槛,她突然转身,广袖翻飞间像一阵风似的卷进寝殿,“砰”地一声甩上雕花木门,鎏金门环撞在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骤停,鼻尖几乎贴上还在震颤的门板,龙袍下摆被夹在门缝里,生生扯得歪斜。
“穆——贵——妃!”
他怒极反笑,伸手狠拍门板,震得廊下悬挂的琉璃灯叮当作响。
“你当真要与朕这般作对?”
“不容本宫作对也作对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皇上的手掌停在门板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上扬起。
这熟悉的呛声、刺得他耳膜生疼的回怼,竟比寒香见柔婉的嗓音更熨帖,比养心殿里千篇一律的“皇上圣明”更让他浑身畅快。
“明日巳时,朕要在翊坤宫用早膳!”
他突然开口,声如洪钟。
“皇上莫不是老糊涂了?”
葳蕤冷笑。
“翊坤宫的灶火只够本宫一人用,您若不嫌弃,就端着御膳房的剩菜蹲宫墙根儿吃——记得自备马扎。”
皇帝哈哈大笑,笑声惊得宫墙外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他甩了甩被拍得发红的手掌,转身时龙袍都带了几分轻快。
进忠举着灯笼亦步亦趋,看着自家主子嘴角快咧到耳根的模样,忍不住腹诽:合着皇上这是被骂出瘾头了?
夜风卷着葳蕤的一句“慢走不送”追上来,皇帝却觉得这漫漫长夜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突然期待起明日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光景——这才是他的后宫该有的热闹,这才是让他甘愿被“作对”的鲜活滋味。
进忠提着灯笼亦步亦趋,指尖死死攥着灯柱,连骨节都泛起青白。
昏黄的光晕在皇帝龙袍上摇晃,映得那张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刺目至极。
他听见皇帝带着笑意的质问撞进耳膜:
“进忠,你说……穆贵妃她是不是……是不是对朕也有些在意?”
喉间泛起铁锈味,进忠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皇上,这……这奴才不敢妄言。”
他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过依奴才看,穆贵妃性子直爽,敢与皇上这般说话,倒也……倒也说明她与旁人不同。”
“对!与众不同!”
皇帝的笑声震得廊下铜铃乱响,龙袍扫过他身侧时带起的风,都像是在嘲讽。
进忠望着皇帝大步向前的背影,突然想起葳蕤总爱调侃他“猫着腰像只偷腥的狸奴”,此刻却连挺直脊梁的力气都没有。
而此时的承乾宫,帐幔无风自动,寒香见盯着帐顶金线绣的并蒂莲,指甲在锦被上抓出深深的褶皱。
远处传来皇帝渐行渐远的笑声,混着更鼓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在她的心口。
铜镜里,她特意晕染的胭脂此刻显得格外讽刺,那些精心描绘的妆容,在皇帝眼里竟抵不过穆贵妃一句冷嘲热讽。
“娘娘,该歇着了。”
宫女端着安神汤的手微微发抖,被寒香见猛然打翻在地。
瓷碗碎裂的声响惊得众人跪地,她却恍若未闻,赤着脚踉跄走到妆台前,抓起翡翠簪子狠狠刺向镜中的倒影。
“为什么?”
她声音嘶哑,簪尖划破镜面。
“我这般容貌,这般用心,为何留不住他?”
想起这些时日里皇上对穆贵妃的看重和心意,想起今日穆贵妃只是慵懒倚在廊柱上,皇帝眼中就泛起来的痴迷,寒香见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泣音。
“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狐媚子,她老了,如何与我这张皮囊相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本宫重来一生,一定要坐上皇后之位,将所有人通通踩在脚下。”
窗外月光惨白,将她的影子投在满地碎片上,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自尊。
寒香见捡起一片碎镜,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滴落在绣着雪莲的裙裾上。
她突然将碎镜按在胸口,那里藏着皇帝初次见她时赏赐的玉坠,此刻却凉得刺骨。
“皇上……”
她喃喃低语,泪水混着血渍滑落。
“您说过我像草原上的月光,可如今,不过承宠半月,你便将我抛之脑后……当真是忘了我们年少的情谊,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话音未落,一阵夜风卷开窗纱,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寒香见蜷缩在满地狼藉里,终于放声痛哭,哭声凄厉婉转,回荡在寂静的后宫。
寒香见在黑暗中哭了许久,直到泪水干涸,双眼红肿。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手指轻抚过被碎镜划伤的脸颊,她终于明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仅靠美貌和皇上的宠爱远远不够,她必须寻找新的靠山。
第二日清晨,寒香见精心打扮一番,穿上最能凸显她异域风情的服饰,戴上象征身份的贵重首饰,前往慈宁宫求见太后。
可哪料,她的计划刚刚开始便落空。她连太后的人都见不到,便被守门的小太监给打发了,寒香见不甘心如此,于是豁出去直接跪在慈宁宫中。
青砖冰凉,鎏金护甲也是硌得膝盖生疼。
殿内檀香萦绕,太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佛串,念珠相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始终没有半句让她起身的意思。
日头渐渐西斜,窗棂透进的光线将她的影子越拉越长,与殿外摇曳的竹影一同投在朱红立柱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太后娘娘,臣妾自草原而来,本就粗鄙,如今在宫中举目无亲……”
寒香见咬着唇,刻意让声音带上哽咽。
“唯有太后娘娘如菩萨心肠,能给臣妾指条活路。”
佛串突然停住,太后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她异域风情的服饰,落在她耳畔晃动的狼牙坠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草原儿女倒是洒脱,只是这宫里规矩森严,容贵人怕是还没学全。”
她漫不经心地翻开手边的佛经。
“听说皇上昨夜在翊坤宫吃了闭门羹?这后宫的热闹,倒比经文有意思多了。”
寒香见脸色一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怎会听不出太后话里的讥讽——分明是暗指她恃宠而骄,连皇上都留不住,反倒让穆贵妃出尽风头。
殿外传来小太监泼水的声响,水花溅在石阶上,惊飞了廊下休憩的麻雀。
“臣妾知错……”
她刚要开口,却被太后挥手打断。
“哀家累了。”
太后合上佛经,起身时凤袍扫过她发顶。
“容贵人既来了,便抄十遍《心经》吧,抄完再走。”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只留下两个宫女抱着笔墨纸砚,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寒香见。
窗外暮色渐浓,寒香见握着毛笔的手早已发麻,宣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她盯着“色即是空”四个字,指甲深深抠进桌案——原来在这宫里,连太后都嫌她出身低微,更厌她夺了皇帝的心。
但越是如此,她越要争个高下。
待墨迹干透,她将抄好的经文重重拍在案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太后不待见又如何?只要能扳倒穆贵妃,她有的是法子让所有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