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头狠狠一皱,甩开寒香见虚搭在他臂弯的手。他才不想承认自己需要喝补药,而且竟不知这个寒香见区区一个贵人身份,就敢做起他这个皇上的主了,龙袍下摆扫过她裸露的肩头,在微凉的晨风中扬起一片明黄的虚影:
“朕龙体康健,何时轮到你操心?”
他刻意拔高的声调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随后余光瞥见闻讯赶来的太医正躬身候在三丈开外,脖颈后腾起一阵燥热——堂堂天子被传需要补药,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满朝文武笑话?
寒香见踉跄半步,指尖还停留在方才被甩开的半空,面上却立刻浮起泫然欲泣的神情:
“是臣妾僭越了……只是皇上昨夜……”
她突然捂住唇,睫毛剧烈颤抖,眼角恰到好处地挤出一滴泪。
“臣妾实在忧心皇上的身子……”
话音未落,太医已捧着医箱疾步上前。
“皇上容禀。”
太医令额间沁着细汗,偷瞄着皇帝铁青的脸色。
“老臣接到传唤,特来为皇上诊脉……”
“朕说过无需诊脉!”
皇帝猛地转身,腰间玉佩撞在鎏金门钉上发出脆响。
他看着太医袖中若隐若现的脉枕,突然想起寒香见昨夜刻意的娇啼与凌乱的床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场精心设计的局。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昨夜折腾过猛,他却梗着脖子冷笑道:
“倒不知何时起,太医院也学会捕风捉影了?”
太医惶恐,急忙跪下。
他就是一个打工的,说皇上需要诊脉,他就来了,他招谁惹谁了?
钱难挣,屎难吃。
“微臣惶恐,还请皇上息怒。”
“一个个做着僭越的事,却有脸要朕来恕罪。”
与此同时,寒香见看到这一幕,攥紧袖中染血的绢帕,指甲几乎要将绸缎绞碎。
她原算准了皇帝即便恼羞成怒,也会顾及颜面任由太医诊脉,只要她此时将喜脉坐实,太后与穆贵妃那里,也能颇受打击,却不料皇帝此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反倒让她骑虎难下。
“皇上息怒……”
她突然扑跪在地,青丝散落遮住眼底的阴鸷。
“是臣妾不懂事,不该让太医惊扰圣驾。只是臣妾昨夜……”
她抬起头,刻意让脖颈处的掐痕暴露在晨光下。
“臣妾真的好怕失去皇上……况且,臣妾月事已推迟了几天,也想请太医一起给瞧瞧。”
皇帝闻言脚步顿住,寒香见眼中刚燃起希望的火苗,就被他冷笑彻底浇灭。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人,晨光将龙袍上的金线蟠龙映得狰狞可怖:
“不过月事推迟几日,便急着找太医?莫不是宫里的稳婆都被你买通了?”
寒香见脸色瞬间惨白,脖颈处的红痕衬得她愈发脆弱,可皇帝却连半分怜惜都无。
他转身时龙袍扫过她发顶,语气凉薄得像淬了冰:
“既如此在意身子,便在承乾宫好好歇着,莫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皇上!”
寒香见突然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侍卫一把拦住。
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再没了往日的娇柔。
“您不能这么对我!臣妾腹中可是您的骨肉啊!”
“孩子?”
皇帝转身时眼神冰冷如刀。
“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孩子。”
他瞥了眼寒香见的小腹,突然想起昨夜被药物支配的失控,心中涌起一阵恶心。
“若真是龙嗣,朕自会派人查验。若是假的……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他话音未落,寒香见已瘫倒在地,泪水混着脂粉在脸上晕开一片狼藉。
皇帝甩袖转身,龙袍卷起的风带起寒香见散落的发丝。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宫道,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要逃离承乾宫那令人作呕的算计。
沿途宫女太监见他面色阴沉,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转过九曲回廊,翊坤宫的飞檐翘角映入眼帘。
皇帝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清晨的阳光洒在宫墙上,将朱红色染得愈发鲜亮。
他想起葳蕤总是那般肆意张扬,从不屑于用柔弱伪装自己,更不会像寒香见那样精心设计圈套。
“皇上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宁静。
葳蕤正倚在廊下,听见通报,挑眉看了眼面色不虞的皇帝,轻笑道:
“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得皇上动怒了?该不会是来找本宫撒气的吧?”
皇帝望着她眉眼间的狡黠,心中的烦躁竟奇迹般消散了几分。
他跨步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就这般盼着朕倒霉?”
“皇上金尊玉贵,谁敢让您倒霉?”
葳蕤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倒是皇上,不在承乾宫好好疼惜美人,跑来翊坤宫做什么?”
“朕腻了那些虚情假意。”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唯有你,从不会用孩子、用柔弱来要挟朕。”
葳蕤听罢,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只觉得讽刺。“真心”这种东西,谁有谁死。若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才是天大的笑话。
想起父亲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的权势,想起皇上和太后在以往露出的忌惮眼神,这些才是她能在后宫“摆烂”的底气。
“皇上谬赞了。”
她轻笑出声,广袖拂过皇帝手背,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臣妾不过是性子散漫,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
话音未落,紫月捧着茶盏款步而来,青瓷碗中碧螺春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皇帝盯着她垂落的睫毛,突然想起葳蕤父亲研制武器,平定边疆叛乱时,满朝文武皆说穆家功高震主,他不得已暗中命人给她送去避子汤,一瞬间竟还有些愧疚。
或许……或许他的葳蕤也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吧!
可惜,他给不了。
“你总是如此。”
皇帝突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飘落的花瓣,动作轻柔得连自己都诧异。
翊坤宫的风裹着雪松香拂过,比承乾宫甜腻的熏香清爽百倍。
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寒香见的算计让自己看清了这后宫的虚伪,也让他有借口光明正大地留在这个敢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