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姜雨晴在便利店冰柜前徘徊。手指在酸奶和啤酒之间悬停，指甲因为频繁的咬啮而参差不齐。昨晚的梦境太真实——前男友搂着那个穿着她曾经婚纱的女人，对她笑着说\"你永远不够好\"。
\"选左边那个，蓝莓味的对胃比较好。\"
姜雨晴猛地回头，周子阳站在货架尽头，头发乱得像被台风刮过，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穿着oversize的灰色卫衣，整个人像根被随意插在口袋里的竹签。
\"你...怎么在这？\"姜雨晴迅速把手从冰柜缩回，像被抓住的偷糖小孩。
周子阳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戒烟嘴干。\"他走近几步，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你呢？失眠？\"
冰柜的冷气扑在姜雨晴小腿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她该说谎的，说只是来买明天的早餐。但周子阳的眼睛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让她想起小时候打碎的那只蜂蜜罐子——黏稠的、温暖的、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蘸取的味道。
\"梦到以前的事了。\"她最终承认，声音比预想的更哑，\"想来点酒...你知道的，帮助睡眠。\"
周子阳没有立刻给出宣美阁标准答案——\"喝酒解决不了问题\"。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从货架上拿下一包口香糖，\"西瓜味还是薄荷味？\"
\"什么？\"
\"选一个。我请你。\"他晃了晃手里的糖，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声响，\"就当是...庆祝我戒烟三周。\"
姜雨晴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个小小的文身贴纸——\"day 21\"，墨迹还很新。这是宣美阁的惯例，每戒满一周就给自己一个小标记。
\"西瓜吧。\"她说。
他们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分享那包甜得发腻的口香糖。城市的这个时刻安静得像个巨大的呼吸机，偶尔有夜归的出租车驶过，车灯在他们脚边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我小时候，\"周子阳突然开口，\"每次做噩梦，外婆就给我煮桂圆红枣茶。\"他吹了个不成形的泡泡，\"说是补血安神的。其实屁用没有，但热乎乎的甜水喝下去，至少能哭得顺畅点。\"
姜雨晴想象着十五岁的周子阳——一定比现在更瘦，像根没长开的豆芽菜，捧着搪瓷杯啜饮甜汤的样子。这个画面让她心尖某处微微发酸。
\"我家没人煮这些。\"她听见自己说，\"妈妈觉得做噩梦是意志薄弱的表现，给我报了跆拳道班。\"她苦笑一声，\"结果我在更衣室偷吃其他孩子的零食被抓个正着。\"
周子阳没有笑，也没有给出那种令人烦躁的同情眼神。他只是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给。\"
盒子里是几颗包装古早的水果糖，橘黄色的透明糖纸上印着咧嘴笑的橙子。
\"这是...\"
\"上次你说小时候唯一开心的记忆，就是爷爷接你放学时给的橘子糖。\"周子阳盯着远处的红绿灯，\"我跑了三家怀旧零食店才找到差不多的。\"
姜雨晴捏起一颗糖，塑料纸在她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记得自己只是在某次分享会上随口一提，连程志明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你记性真好。\"她轻声说，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某种遥远的甜味从记忆深处苏醒——爷爷粗糙的大手，书包在背后晃动的重量，秋天干燥的阳光。
周子阳耸耸肩，\"只记重要的事。\"他看了眼手表，\"四点二十了，要不要去看日出？往东走两个路口有个小公园视野不错。\"
姜雨晴本该拒绝的。她明天——不，今天——上午还有个视频会议，眼睛已经因为缺睡而干涩发痛。但周子阳说\"重要的事\"时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的阴影，让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们像两个逃课的中学生，沿着凌晨无人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周子阳的步伐比平时慢，时不时停下来等姜雨晴跟上。路过一家亮着灯的早餐铺时，他买了杯热豆浆塞到她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假装没注意到那半秒的停顿。
\"所以，\"姜雨晴小口啜饮着过甜的豆浆，\"为什么凌晨三点在外面游荡？别告诉你也做噩梦了。\"
周子阳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增肌计划卡住了。教练说要多补充蛋白质，结果我连吃三天鸡胸肉，半夜胃酸倒流。\"他做了个夸张的呕吐动作，\"现在想到白肉就想吐。\"
\"所以你逃出来了？\"
\"嗯。\"他仰头看着逐渐变淡的夜空，\"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戒烟、增肌、找正经工作...像在玩一个永远通关不了的游戏。\"
姜雨晴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宣美阁要把他们分在一组。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年轻人，骨子里和她一样，都是被\"不够好\"三个字追着跑的困兽。
\"但你还是每天打卡。\"她指出。
周子阳侧过脸看她，晨光初现的微蓝中，他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因为遇到某个暴食症姐姐后，发现有人一起卡关的感觉还不错。\"
姜雨晴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她想说些什么俏皮话掩饰过去，却被公园台阶绊了个趔趄。周子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比必要的力度重了些，停留时间也比必要的长了点。
\"小心。\"他声音有点哑，\"两块半金砖摔了可赔不起。\"
这个老梗此刻却让姜雨晴耳根发热。她假装整理头发抽回手，\"再提年龄差下次分享会我就爆料你偷吃冰淇淋的事。\"
\"你舍不得。\"周子阳笑得露出虎牙，率先爬上观景台，\"快来，太阳要出来了。\"
他们并肩坐在有些潮湿的木长椅上，看着天际线渐渐染上橘红。姜雨晴偷偷用余光打量周子阳的侧脸——他专注时的表情与平时判若两人，下颌线条绷紧，喉结随着呼吸轻微滑动。那节裸露的后颈上有一小块晒伤的痕迹，可能是昨天户外运动时留下的。
\"看够了吗？\"周子阳突然问，眼睛仍盯着远方。
姜雨晴慌忙移开视线，\"谁看你了！我在看...那只鸟！\"
周子阳顺着她胡乱指的方向望去，突然笑出声——那根本不是什么鸟，而是飘在半空的气球残骸。笑声中，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的长椅上，照亮了那一厘米尚未跨越的距离。
回程时周子阳坚持送姜雨晴到家门口。电梯里，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楼层数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明天...今天下午的分享会你还来吗？\"电梯停在姜雨晴的楼层时，周子阳突然问。
姜雨晴按着开门按钮，\"来啊，轮到我汇报戒酒进展了。\"
\"那...\"周子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电梯扶手，\"要一起吃午饭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素食餐厅，程总说他们用的橄榄油很正宗...\"
这不是他第一次约她吃饭，但此刻在晨光熹微的电梯里，这个简单的邀请突然有了不一样的重量。姜雨晴注意到他卫衣领口有一处没翻好，露出里面那件她上次夸过\"颜色很衬你\"的墨绿色t恤。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但我要吃甜点，戒酒的人需要糖分补偿。\"
周子阳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们家焦糖布丁很有名。\"电梯门开始关闭，他急忙补充，\"十二点宣美阁门口等？\"
姜雨晴点点头，在电梯门完全合上前突然伸手拦住，\"周子阳。\"
\"嗯？\"
\"谢谢你的橘子糖。\"她顿了顿，\"还有日出。\"
隔着将合未合的电梯门，她看到周子阳的笑容比方才的朝阳还要明亮。
回到家，姜雨晴把橘子糖纸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躺在床上时，她发现原本盘踞在胸口的郁结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子阳发来的消息：
\"忘了说，day 21的文身是假的。其实才第19天。但今天和你一起看日出后，我觉得撑到21天肯定没问题。\"
姜雨晴把手机按在胸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就像某种尚未命名、但已然存在的情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