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诺亚飞船驶离后,整个云星沸腾了。
沸腾的原因不复杂,因为人走了,固定资产却留下。
那些房子,院子和土地,变成野兽圈地自证的财产。
然而狂欢不过片刻,陨石落下来了。
成片的火星自天空降临,烧得空气中都是焦油味。
运气好的人死去了,因为活下来的人,煎熬才刚刚开始。
陨石撞击后,江海湖泊被污染,十天后才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那雨却是酸的。
被淋到酸雨的人皮肤溃烂,有人用湿手擦眼,眼角也被感染,疼痛,腐烂。
尖叫和痛呼不绝于耳。
那与末日又有何区别呢?
人们期待诺亚飞船能再次来,他们为着能在下一批次离开,又开始抢占资源。
人与人的竞争变成最原始强弱之争,蛮力取代礼仪。
那是云星灰暗的过去。
也是陈祝曾经经历的日夜。
她以为她也会死去,就像那些被陨石砸伤,被人踢翻的每一个弱者。
她以为她死定了。
绝望的陈祝干脆躲进山里,至少也能死个清净。
她不想掺和进那些人的斗争,也不想沦为谁的猎物。
她躲进了深山,意外遇到那个人。
从此以后她有了师傅。
是他教会她设立陷阱捕兽,给她做防身的武器。
她被他逼着走出去,走回人海。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对你好,是不需要回报的。
可好人还是死了。
师傅临终之际说他有两个愿望。
其一是让她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些人,其二是不准向任何人透露他的事情。
他说的是,任何人。
那么,不管谁来问,她都不会让他们知道。
陈祝从没问过师傅的过去,他的话她一一照做。
她给别人食物,却从不出现于人前。
后来那些人给她冠了一个名字:钜子。
是能利用工具改变世界的人。
但她知道,真正的钜子是师傅。
她不过是按照师傅的遗愿,尊重他意愿执行。
若是她本人,绝对不会如此。
陈祝第二天出门前,又碰到程方。
“陈祝,我过来接你。”
今天是六指去世后第二日,是她最后守夜的机会。
“我要去工作。”
“你就非要去顾家吗?”
程方说着就来抢陈祝手里的背包,“难道工作比朋友还重要?过两天去不可以么?”
“程方!”
陈祝把背包往地上一丢,“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
“......”
“我跟你说过,这工作对我很重要,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度假村?”
“死人的事重要,活人的事情就不重要了?”程方太单纯,这样的人纯粹,感情浓度也高。
不然他不会情绪失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顾岷征杠。
他以为度假村那些人能保护他,他或许是基于安全的环境,或许是为了发泄内心的悲愤,六指死了,于他是天塌下来一样的消息。
人总是软弱的,尤其当你曾经以为的依靠,早于你被意外击中,死亡变成了永世的遗憾。
程方想不明白,他还年轻,他也幸运。
他会把葬礼看得那么重,几次劝说陈祝去参与。
“可是——”程方还想劝她。
“你走吧。”
陈祝没耐性跟他继续耗下去,干脆捡起地上背包。
到了院外,他还停在原地,呆子似的。
“你走之前替我关门。”
陈祝丢下一句话离开。
参加葬礼么?
她有什么资格去参加六指的葬礼?
与其伪善的悲伤,不如用尽全力拼一把。
六指不会白死的。
没想到她刚回顾家,就引起一大波讨论。
“老夫人不是把那小陈赶走了吗?怎么还敢回来啊?”
“老夫人也没说赶走她吧?”
“那上次刘姨不还是让机械武士赶人吗?”
“不对哎,我听说那次是她找蔷薇,后来小少爷还跟着走了!”
“小少爷也走了?”
方柔听到讨论,忙过来搭话。
“对啊,我看哪里是借蔷薇姐姐,分明就是故意接近小少爷的!”
“她是谁啊?”
竟敢接近自己的男人!
“叫陈祝,之前应聘厨师的,后来啊......”那人捂住嘴巴,偷偷说,“听说丁汉民被辞退,就有她的功劳呢!”
“啊不会吧?”
“你不知道?厨房部的人都知道的呢!”
方柔忙解释,“我刚刚来的。”
“那难怪啦,不过虽然她挤走了之前的厨师,但刘姨也没让她留在厨房部。”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刘姨看不上她呗!你以为刘姨跟你一样,这么白痴啊?”
“你说人就说人,说我干嘛啦!”
“反正我告诉你,刘姨的眼光向来是准的!就算这陈祝用尽心机,也不可能被小少爷看重!”
传言中不可能被小少爷看重的陈祝,刚放下东西,就被小少爷叫走了。
陈祝不是第一次来主楼,却是第一次来到楼上。
一间房外两边站着保镖。
那些人朝她点头。
他们见过的。
在之前山下的猎人木屋外。
陈祝抬手敲门。
“小少爷,你找我有事么?”
顾岷征当然找她有事!
落水之仇还未报, 她怎么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难道他看上去这么好惹?
“过来。”
陈祝站在门口,没动。
“哟,耳朵聋啦?”
“小少爷有什么需要,您说就行。”陈祝依然站在门口。
“我让你过来!”
“唰”地,眼前闪现过一团黑影,砸到陈祝身上又落在地上。
是桌上的纸巾。
顾岷征不解气,茶几上东西不多,他这回看上了烟灰缸。
拿起来时特意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手一松,那烟灰缸就朝陈祝面门扔出去。
“咚”!
结结实实砸到人身上。
陈祝额头瞬间肿了一个包。
“你真他妈傻是吧?我让你过来,你过来不就行了么?”
顾岷征没想真砸人,以为她会躲,结果没躲。
这人就是故意的!
楼梯突然响起匆忙脚步声。
她上二楼时在楼下看到老夫人,特意对她说了感谢的话。
陈祝也是故意的。
“啊呀,”陈祝蹲下身,抱着额头痛呼,“小少爷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顾岷征——”
老夫人已经上了二楼,远远瞧见女孩蹲在门边,而自己的大孙子趾高气扬,一脸不耐地正在训人。
“奶......”
“你怎么回事!”顾岷征被老夫人挤到旁边,她拉起陈祝,“怎么额头上鼓了个包呢?快去叫医生过来!”
“奶,你看错了。”顾岷征叫屈,怎么每次奶奶都会撞见?他突然看向陈祝。
“小陈,痛不痛啊?来,先坐一下。”
老夫人亲自搀扶陈祝走进房间,坐在顾岷征刚才坐过的沙发对面。
“奶,这是我房间!”
顾岷征有洁癖,不愿意让别的人坐他的专座,哪怕这只是他临时的住所。
“你给我坐下!”
老夫人疾言厉色,最严重也不过是叫自己孙子坐下。
当然,她不过是个佣人,即便是对方欺凌对不起她,那又算什么?
陈祝捂着脑袋,静静听戏。
“怎么回事?你把小陈叫来,就是要欺负她的吗?”
“我没有!”顾岷征反驳,“我让她进来,是她自己不听话。”
“小陈是我顾家的帮佣,不是你的奴仆!顾岷征啊顾岷征,你怎么就不能把对那阿星的好,分一点给别的女孩呢!”
“她怎么配!”顾岷征话到嘴边,说的那叫一个顺。
“阿星就是阿星,谁也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老夫人瞥了眼沉默的陈祝,“小陈啊,是我没管教好这臭小子,你不会跟他生气吧?”
劝不了孙子,就来做和事佬。
陈祝摇摇头,“老夫人,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听小少爷的话。”
顾岷征这才舒服了点。
“可是我实在害怕。”
“你怕什么?”老夫人问道。
陈祝抬头,只敢瞟那对面人一眼,立刻缩回目光。
“哎我说你装够了啊!”顾岷征从座位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