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在那全身重甲的骑士面前,范景运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身体的本能已经驱使他五体投地般趴了下去,额头在冰冷混着泥土的草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着:“小的是介休范家人!家叔范永斗!家中有的是钱财,金山银山啊!只要好汉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要什么都给!给您磕头了!砰砰砰!”
然而,他面前的那人,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像般,纹丝不动。戴着鬼怪面具的头盔下,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有那透过面甲眼孔缝隙投来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冷冷地审视着他。
没有回应,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那骑士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任由范景运像个跳梁小丑般,在死亡的恐惧下,上演着这出蹩脚而又可悲的乞命戏码。
就在范景运磕头如捣蒜,几乎要把额头磕破之时,那为首的重甲骑士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干练的锦衣卫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衣服上花纹清晰地表明了他的身份——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范景运,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介休范家?呵呵,找的就是你们介休范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阴冷的穿透力,“承认就好,承认就好啊!也算没白费咱们锦衣卫兄弟们,在这鬼地方,顶着这操蛋的北风,蹲了你们这么多天!”
“什么?锦衣卫?!” 范景运闻言,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普通的马贼,更不是什么蒙古人,这是朝廷的人!是冲着他们范家通敌的罪证来的!
“不!不是!我不是……”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翻供,想要否认,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然而,话刚出口,旁边早已蓄势待发的几名锦衣卫校尉便猛扑上来,动作麻利地将他死死按住,粗暴地反剪双手,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一块不知从哪里扯来的、带着腥味的破布,更是狠狠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呜……” 范景运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甘,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任由冰冷的恐惧将自己彻底淹没。
这位突然现身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正是李若琏。早在蓟州战前,天子朱由检便对他有密旨:彻查山西晋商通敌之事!
这些在后世清宫戏里风光无限的所谓“八大皇商”,此刻在崇祯眼里,已是必杀榜榜一。
李若琏不敢怠慢,撒下精干人手,在晋冀边境潜伏盯梢数月,终于摸清了范家这趟秘密运粮的确切路线。
消息十万火急送抵蓟州御前,朱由检阅后,只批了三个字:“杀!无!赦!”,随即密令悍将曹变蛟,亲率龙镶军精骑,星夜奔赴独石口外,务必在此将这批资敌的粮草和人犯,一网打尽,绝不留情!
李若琏确认无误后,对面前那重甲骑士,也就是龙镶军主将曹变蛟,点了点头。
曹变蛟那面盔之下,看不清表情,只听他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简短而无情:“一个不留,全杀了。粮草,带上一些路上吃,其他的都烧了。把这个姓范的,带回去复命!”
命令一下,原本静立的龙镶军骑士们仿佛瞬间化作了高效的杀戮机器。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刀锋入肉的闷响和尚未死透者的垂死呜咽。很快,草原上便只剩下尸体和血迹。
冲天的火光随即燃起,几百车足以支撑一支军队数日的粮草,在烈焰中噼啪作响,化为焦炭。浓烟滚滚,直冲阴沉的天空。
做完这一切,曹变蛟甚至没有多看那片火海一眼,只是挥了挥手。几名骑士将像死狗一样瘫软的范景运扔上一匹备用马,朝着蓟州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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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大营,中军帐内。
朱由检手指缓缓划过张磐递上的军报。斩首近千,俘虏过千,当中还有一个蒙古台吉,战果不可谓不丰厚。只是,当目光落在己方伤亡——战死八十,轻重伤百二十余——饶是他早有准备,心头还是一紧。这虎贲营才多少人?一下子就折损了近六分之一,当真是肉疼!
不过,转念一想,其中毙伤的建奴甲兵不在少数,想必那皇太极此刻也正为他那些精锐巴牙喇心疼跳脚呢。这么算来,这笔买卖,值!
帐下角落里,那个被俘的科尔沁台吉色楞正趴伏在地,头几乎要埋进地毯里,极尽谄媚之能事,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求饶话。朱由检瞥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求活罢了,虽难看,却也是人之常情。
正思虑间,帐外亲卫高声通报:“启奏陛下,龙镶营主将曹变蛟帐外求见!”
朱由检精神一振,立道:“快传!”
片刻,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曹变蛟大步入帐,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兵,押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却未被堵住的年轻商人。
那商人一进帐,瞥见帐中情景,立刻扯着嗓子喊冤:“陛下!陛下明鉴!小人乃是介休范家商队管事范景运!是良民!是正经做买卖的!求陛下开恩!”
他哭喊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朱由检尚未开口,角落里的色楞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范景运,随即连滚带爬地扑到帐中,指着范景运尖声道:“陛下!他撒谎!他就是范家给大汗送粮的人!范家!一直给大汗送粮草兵器!好几次都是额去接洽的!就是他!额认得他!”
范景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指证自己的蒙古台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到这个不久前还和自己把酒言欢的“接头人”!狡辩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下去,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朱由检冷眼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人证物证俱在,再听这范景运狡辩已是多余。他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带下去,好生看管。”
亲兵立刻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范景运拖了下去。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朱由检目光扫过曹变蛟和地上抖如筛糠的色楞,心中已然明了。晋商通敌,铁证如山。看来,是时候彻底清算这笔旧账了。陕西晋商,乃至整个山西的那些蛀虫,他们的结局,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