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你……你莫不是疯了?!”梁嘉宾第一个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都变了调,“那些流寇,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泥腿子、亡命徒!他们反复无常,嗜杀成性,与他们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啊!他们平日里,可没少打我们这些商号的主意!一旦让他们势大,第一个要反噬的,恐怕就是我们这些在他们眼中的‘肥羊’!”
“与虎谋皮,也总好过束手待毙!”王登库厉声道,眼中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梁贤弟,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皇帝的屠刀已经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不反抗,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家族尽灭!反抗了,勾结流寇,固然是饮鸩止渴,凶险万分,但至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语气也随之变得更加激昂和具有煽动性:“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包括我王家在内,这几年或多或少都曾为了生意上的便利,秘密地、断断续续地支援过山西、陕西境内那些流寇一些钱粮,甚至是一些朝廷禁运的盐铁。但那点小打小闹,如今看来,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我们的命!”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那种不痛不痒的‘支援’,而是要倾尽我们所有的力量,与他们达成真正的、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 我们有的是什么?是堆积如山的金银!是足以支应数十万大军数月消耗的粮食!是那些泥腿子们做梦都想得到的、可以换成精良兵器和甲胄的硬通货!高迎祥、王自用、张献忠、王嘉胤……这些流寇头目,哪个不是拥兵数万却又嗷嗷待哺?只要我们把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送到他们面前,只要我们能让他们相信,与我们合作,他们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凭什么不与我们联手?!”
“而且,”王登库的目光扫过在座几位面色阴晴不定、显然与军方或地方官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我们不仅可以给他们钱粮兵器,我们还能给他们最准确的官军动向情报!我们还能利用在地方上盘根错节数十年的关系网,在关键时刻策动一些卫所的兵变,或者直接为他们打开几座坚固城池的城门!
到那时,整个山西糜烂,烽火遍地,流寇势大难制,朝廷必然要从各地调集重兵前来围剿。他卢象升有多少兵力?他左良玉的勇卫营再精锐,能挡得住被我们彻底武装起来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疯狂流寇吗?!”
“只要能将这潭水彻底搅浑,让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自顾不暇,疲于奔命,我们就有机会在混乱中喘息,甚至……甚至与之谈判,保住我们的身家性命,乃至图谋东山再起!”
王登库这番充满了血腥与疯狂、却又带着一丝绝境中求生希望的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般,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回荡,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在座的这些晋商代表和与他们利益深度捆绑的官员们,无一不是在刀尖上舔过血、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的人物。
平日里,他们或许也曾做过一些出格的、违背朝廷法度的事情,但那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但如今,公然勾结流寇,与朝廷正面对抗,这无疑是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押上赌桌,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花厅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在轻轻地跳动,将众人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色映照得如同鬼魅。
许久,一直沉默不语、看起来最为老成持重的靳守义,才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王兄此计……确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那些流寇,皆是虎狼之辈,反复无常,一旦让他们得势,怕是更难控制,我等恐有养虎为患之忧啊……”
“养虎为患,也总好过现在就被人当猪狗一般宰了!”王登库厉声打断他,眼中凶光更盛,“靳二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瞻前顾后?我们还有退路吗?!
皇帝的刀已经快要砍到我们头上了!不拼,就是死!拼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难道你甘心像范永斗一样,被绑到京师午门外,千刀万剐,家族老小尽数沦为官奴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是啊,不反抗就是死,而且是屈辱无比的死!反抗了,哪怕是与魔鬼为伍,或许……或许还能博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干了!他朱家小皇帝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最先沉不住气的梁嘉宾猛地一拍桌子,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没错!与其坐等被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校尉们一个个从被窝里拖出来,严刑拷打,屈辱而死,不如索性反了!咱们的钱粮,宁可喂了那些流寇,也不能便宜了朝廷!”田生兰也咬牙切齿地说道。
“附议!”“就这么办!”“拼了!”……
在死亡的巨大阴影和对生存的极致渴望面前,这些平日里或许还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晋商巨头们,终于暂时放下了彼此之间的所有芥蒂与猜忌,达成了这个足以将整个山西、乃至整个大明都拖入更深战火的疯狂共识——联寇!举事!对抗皇权!作最后一搏!
他们迅速而又秘密地商定了各自负责的范围:王登库、靳守义等几家财力最为雄厚、且在口外和流寇中素有“信誉”的,负责筹措第一批交付给流寇的巨额“犒军银”、以及大量的粮食、盐铁、甚至还有他们通过各种渠道私藏的少量火药和制式军械;梁嘉宾、田生兰等在地方上人脉广、势力深厚的,则负责暗中联络各地对朝廷现状不满的士绅、以及那些早已被他们用金钱和利益喂饱了的地方卫所军将,准备在关键时刻策动内应,配合流寇的行动。
而派遣最为心腹、也最为能言善辩、更兼有几分武勇的死士,作为使者,分头前往此刻正在山西、陕西等地流窜劫掠的各路流寇主力的盘踞之地,送上这份足以让他们怦然心动、也足以将他们彻底绑上这条反叛战车的“邀请函”和丰厚无比的“见面礼”的任务,则交给了几个家族中最为得力的子侄或心腹管事。
夜色深沉如墨,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数骑快马,各自带着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密信和代表着巨额财富的金银票号,从太原府的某个不起眼的后门悄然驰出,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分别消失在通往未知命运的茫茫夜色之中。
一张由绝望的晋商、贪腐的官僚以及即将被重金和野心点燃的嗜血流寇共同编织的、针对大明朝廷的巨大黑网,正在山西这片早已疮痍满目的土地上,悄然张开。
一场远比单纯的流寇作乱更为凶险、也更为复杂的滔天风暴,即将在刚刚抵达山西境内、正准备大展拳脚、一举荡平流寇的五省督师卢象升,以及奉旨前来“锄奸”、准备对晋商进行雷霆一击的东厂刘宗敏和勇卫营总兵左良玉等人面前,猛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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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卷马上开始,扫清寰宇,一步步打下自己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