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周氏是什么样的人。
余幼嘉不清楚,或者说......早就忘了。
她只有很偶然的午夜梦回时,才回想起周氏离开那日的场景。
那是个难得的晴日,那是条如旧的窄巷。
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妇人裹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她,与她擦身而过。
周氏不好。
周氏当然不好。
那甚至不是周氏第一次抛下她,只是千百次坠落中,最最如常的一次。
唯一不同的是,那日,余幼嘉十分清楚,一定是最后一次。
她清楚,她当然清楚。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周氏之行的结局,只是旁人口中一句‘被顺手杀了’。
她不喜周氏,醒来后甚至不肯当着别人的面唤周氏娘亲,可周氏.....确实是她生母。
十月怀胎,嘤嘤盼切的生母。
况且,纵使不是她生母,只是一个倒在路边的妇人,也不能,不该,不可,得一个【顺手杀了】的结局。
人命如草芥,可从也没道理说,人生来就该是草芥。
余幼嘉心里不舒服。
她不舒服,她就想杀人。
这回若被她知道那贵人是谁......
无论是贵妃,太子,镇北王,还是长乐郡主,甚至乃至于老皇帝。
她,必杀之。
风雪夜冷,杀机四溢。
磬声阵阵,生平尽托其音。
荀老先生眯着已经有些斑驳的面容,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他从前隐约知道这位女县令是什么样的人,而如今看来,自己所知道的事,又有些不够。
老者心中煎熬,几乎要将心中掩藏之言语脱口而出。
可也正在此关头,已经安顿好的黑衣少年生生破开此间风雪,快步而至:
“聊什么?怎么还生气上了?”
小朱载到底还是了解她。
余幼嘉沉默不答,只松了松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腕,将手中的木槌和悬磬都交给小朱载:
“你来敲。”
感觉自己又被抓壮丁的小朱载:“......”
行叭。
到底是自己认的兄弟,被抓壮丁就被抓壮丁,又不是给旁人干活。
小朱载果也继续敲起磬来,他的手极稳,气息也平,故而发出的声音也嘹亮刺耳异常,经由狂风牵引入众人耳中,引得闻此声者连连侧目。
余幼嘉斟酌几息,问道:
“你学过击磬?”
小朱载就笑:
“自然没有,磬缶之声是.....是世子才会喜欢的声音,我喜欢鼓。”
他提起世子,自然不会是平阳王那早死的儿子,亦或是天下某诸侯的孩子。
那个名称,永远只属于朱焽。
小朱载一下下击磬,以平心中喧嚣之声,而面上则一如平湖:
“鼓声好听,闻如雷鸣隐隐。”
他,他也曾在演武场上听过此声。
只是,父王从没有让他接近战鼓的机会。
而天下人,也没人记得他爱鼓。
余幼嘉面无表情,迈步路过小朱载身旁,又给了小朱载的腰窝一肘子。
这下不重,不过小朱载一时不察,险些被掀翻到庭院里去:
“.....你又做什么!”
让他击磬,他就击磬,这天下没谁比他好说话了!
怎么他老老实实干活还得挨肘子!?
余幼嘉白了他一眼:
“让你少悲秋伤春,等咱们从八宝山回来,你要多少个个鼓,我也为你弄来,你届时就算是不想击鼓,我也压着你击鼓而歌。”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不是真的只为听鼓。
余幼嘉想说的是——
他们,都能回家。
小朱载神色一松,小声念叨一句什么。
余幼嘉没听清,凑过去正要细听,便见对面廊下的连小娘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余姐姐…..五郎醒了!”
这可算是个大消息。
余幼嘉也已经是许久不见五郎,一马当先往前去,荀老先生爱徒心切,跟在余幼嘉身后,只有小朱载,还不忘老老实实将磬交代给旁人,这才大步跟上。
五郎窝在墙边,连小娘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取了两床棉被牢牢将人包裹住,只露出五郎那过分苍白的少年脸。
余幼嘉没半点儿犹豫,风风火火冲去,直截了给了五郎一耳光:
“啪!”
清脆的耳光声,令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少年顿时精神起来。
连小娘子心疼的厉害,下意识看向余幼嘉。
而下一瞬,她便听余幼嘉道:
“连小娘子喜欢你,你年底带人回一趟崇安,恳请家中长辈为你做主,同连家将亲事定下……你若不肯娶,我就还揍你。”
荀老先生:“!”
连小娘子:“!!!”
落后一步的小朱载:“……”
她还说他莽撞,这干脆利落的劲头,真的很难说是谁性子更烈…..
五郎本为迷迷糊糊瞧见许久不见的阿姐而伤怀,一下被一耳刮子打懵,下意识应道:
“好……好?”
等等。
这还真行啊?!
小朱载一时瞳孔巨震,连小娘子没忍住这段时日以来的心酸泪,一下子扑到裹成个粽子似的五郎身上,落泪不止:
“家中其他姊妹早告诉你,我心仪于你,你偏不信!”
“早知便让余姐姐治治你,你这冤家,才知道自己浪费多少时日!”
连小娘子这段时日可谓是受尽委屈,这一下便有些没有忍住。
五郎被牢牢抱着,这段时日因奔忙而晒黑的少年脸上,终有了一丝与先前不同的成长,又有些彷徨和恍惚之色。
他似乎想开口,想问连小娘子是否当真,又解释自己尚且未有功名,长辈又是罪臣,故而不敢拖累……
然而,五郎的余光里,余幼嘉已经又抬起了她的手。
或许是怕又挨揍,或许,又只是因为他昏倒时,少女拼命将他自风雪之中带走的神色,太过决绝。
五郎那早已冻僵的脸庞慢慢泛起红晕,他低下头,小声同连小娘子嘀咕几句,连小娘子猛地抬头看他,因着动作太大,还险些撞到五郎下巴。
两人对视几息,都羞红了脸。
连小娘子着急忙慌得将人往外挖,五郎终于得以站起身,来寻余幼嘉:
“阿姐……”
余幼嘉的巴掌仍在预备,五郎小声嘀咕道:
“我听你的。”
无论何时,阿姐的判断总没有错。
虽不知连小娘子为什么喜欢他,可先前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到底是让他也感觉出些什么。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不要紧,阿姐让他娶连小娘子,他往后就跟着阿姐好好干活,给连小娘子一个安安稳稳的家。
他一定能如阿姐一般……
思及此处,五郎挠挠头,突兀问道:
“阿姐,你想寻回的人,同你一起回来了吗?”
? ?纯爱的小情侣,这两人的终身大事算是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