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霜降自然认得。
可也正是因为认得,她心中才不免“咯噔”一声——
银丝炭昂贵,是专供高门大户的名品。
石景城幅员不广,素来是平价货物卖的更好一些,原先能备有一些银丝炭,还要多亏嘉实商行有‘通营百货’的名头,所以方才少少备了百斤,以备不时之需,莫叫当真用得上的一天,让人轻瞧了嘉实商行去。
谁料得到这些人买过一次银丝炭,便好似银丝炭取之不尽一般,如今又前来要东西?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
她说不准还能从别的商行处调货调一些,可昨夜刚刚暴雪,外头连路在何处都分不清楚,这光景,她上哪里去寻银丝炭,又要怎么送进来?
她都不好意思同别处商行的姊妹们开这个口!
霜降深吸一口气,赶忙挤出一丝笑,上前柔柔福礼: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是您说的这银霜炭,小店眼下实在没有存货。”
“没有?”
那面白无须的管事眉头一拧,尖细的声音冷了下来:
“原先你们不是拿的出炭?先前杂家来采买时,你还打过包票,说你们商行什么货都能有?如今你们到底是没有货,还是这天寒地冻,想囤积居奇,等着抬价,所以故意不卖给杂家?”
他身后的家丁们抱着臂膀,面色不善地向前逼近半步。
晨间寒意阵阵从门口涌来,伴随着一股压力无形弥漫开来。
一个正在搬运绸缎的中年妇人没留神,被家丁伸出的脚绊了一下,怀里的绸缎“哗啦”散落一地,本就污损的料子更是雪上加霜。
中年妇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怒目看向家丁打扮的汉子,张口骂道:
“你这混小子......”
霜降一把拉住妇人,将人拽到身后,腰弯得更低,语气中几乎带着恳求:
“贵客明鉴,绝非有意推脱。实在是这场大雪......您看这铺子,库房都漏了,好多货都毁了,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欺瞒?”
“少废话!”
那面白无须的管事显然极不吃霜降这套妇人戏码,面上更不耐烦,一掌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都跳了起来,抖落好几个算珠:
“没有银丝炭,寻常的红箩炭、兽金炭,连普通黑炭也能先凑合着用!咱们黄......咱们黄府上还等着取暖,若是冻着了主子们,你们这铺子还想不想开了?”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浸坏的绸缎和药材,嘴角撇了撇:
“与其想着料理这些破烂,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把木炭弄来,杂家早说过,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这些东西,都抵不上咱们府上平日一天的用度!”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霜降心上。
她本在心疼满地狼藉,被此锥心之语一激,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火气。
可霜降到底是耐心绝佳,又顾虑着不能让身后商行的姊妹们犯险,仍是耐着性子,恭顺解释道:
“贵客息怒,劳烦您行个方便。咱们实在是没法子,如今莫说银丝炭、红箩炭、兽金炭,便是寻常的黑炭,这几日也卖的差不多了。”
“如今雪势封路,外面什么也运不进来......劳您稍等几日,这雪一化,咱便想办法去其他商行将东西调来,给您送去。”
霜降言语温和,加上她那张秀美的鹅蛋脸,往日旁人若见她这副模样,十有八九会动心。
可今日,她偏生遇见了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她越妩媚,面白无须的管家看她的眼神越带几分厌恶,以至于在她话音刚落时,便勃然大怒:
“杂家管你封不封路,咱们主子既然要,你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想办法弄来!”
“大雪怎么了?大雪就没法子走商?!你多叫些人,百个里面总能有一半能将东西带回来,只要能将东西带回来,人死了就死了,打什么紧?!!”
这话堪称暴论。
饶是霜降脾气再好,此时也终于再难忍受。
霜降从前遭遇过什么,自然不用多说。
连她身后的伙计们,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生者,最最听不得这样糟践人命的言语。
霜降脸上的谦卑一点点褪去,慢慢直起腰来。
铺子里的伙计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默默围拢过来,手里不自觉地攥紧了扫帚、木棍等物,外头雪没有昨夜大,可寒风仍在呼啸,钻进人的胸膛,却镇不住胸腔中的怒意。
霜降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又瞥了一眼满地狼藉,正要咬牙开口让伙计人将人打出去。
可恰在此时,屋外却传来声声骡铃响声。
这铃声由远及近,经由寒风飘荡而来,打散铺面中本一触即发的氛围。
而后,霜降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冲入店铺之中,急急吩咐道:
“好冷,好冷,真遭不住了......”
“霜降!哎哟,小心肝儿,快去烧几盆热水来,后头的伙计们冷的够呛,你郎君我脚趾都快被冻掉了。”
那是一个从头到脚裹在裘衣中的少年,听声音年岁不大,可吩咐起人来,却似乎极为老道。
霜降同铺面中的那些伙计们先是一愣,一下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女郎君!
居然会是女郎君!
此处的分行才建三个月,她的家书才寄了两封,女郎君居然亲自来看她们了!!!
霜降一下欣喜不已,忙吩咐人去烧水,自己则帮着余幼嘉拍打身上的雪花冰碴:
“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我......”
余幼嘉取下裘衣,露出一身青衣少年打扮,霜降聪慧,便在细微处改了口:
“小郎君,您都不知道,大伙儿有多想您......”
余幼嘉笑了笑,假装没有看到屋中几道偷偷打量她的陌生视线,只随口道:
“说来也是刚巧,阿爹吩咐我率商队到处送货,结果还没送几个地方便碰巧撞见如此大雪,此处离得最近,便赶来此处避雪......”
“唉,如此大的雪,货还有那么多,道路又如此难走,这个冬日只怕是再难将东西卖出去了。”
阿爹?送货?
女郎君哪里来的爹?
伙计们面面相觑,霜降倒是反应快些,想明白既言语不通,必定有些缘故,故而也不胆怯,稍作思索又试探接话道:
“小郎君,您来的正巧呢。”
“这些客人今日刚巧说要买银丝炭,正愁铺面中没有存货......您今日可带了些?”
余幼嘉眼神一亮,不着痕迹又赞许地看了一眼霜降——
好霜降,果然是她的心肝儿!
? ?帅帅余姐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