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群莫名其妙的人被赶走,霜降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她捧着自家女郎君冻僵的手指,一边用热毛巾反复擦拭,一边道:
“郎君,您怎么将人赶走了?我刚刚还以为您很想同他们做生意呢.......将热水端进柜台里就好,此处刚好能看到外面卸货,我也能伺候郎君泡脚暖暖身。”
后面那些,自然不是对余幼嘉说的,而是端着水盆来的另一位妇人。
余幼嘉今早几乎是刚过午夜,风雪稍停便赶来,如今打发完那些明显身份有异的人,已是有些没精神。
不过,面对熟人,她素来也不是将话丢在地上的性子,一边任由霜降摆布,一边懒洋洋地回道:
“想,自然想。不过你郎君我,也不是胡乱报身份的。”
之所以只报一个芝麻大小般的‘亭侯’名号,没有选择那些拿得出手的名号,就是怕若名头太大,这群大概率是皇室的人里,有人能碰巧想起来对号入座。
如今报一个小小的‘亭侯’名号,莫说是什么十八世孙,就算是当年亲自大封天下的太祖爷至此,也不一定能忆起到底有没有‘石景亭侯’这个人。
而余幼嘉要的,就是这么个难找的身份!
如今,一群落难的皇室成员,碰巧遇见一个家中颇有余财,并且张口闭口极度尊崇朝廷的小荫封之后......
那面白无须,身上隐隐沾染些尿臭味的太监必定会将此事上报。
只要上报,余幼嘉不信这回还不能深入敌穴!
余幼嘉的脚落入恰好好处温热的水中,早已冻僵的脚下顿时慢慢回暖,有了血色。
霜降探出纤细的手,试了试温度,似乎又有些不满,连忙起身又去要热水。
人一走,小朱载连忙凑过来,也将鞋袜脱了,噗通一声踏入桶中。
余幼嘉:“......”
服了。
她是真的服了。
这瓜娃子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怎么就不能有点界限感!
合着小朱载口口声声说她没把他当人,他这不是也一样没把她当个女子!
一盆本就温热的水被寒意这么一搅,顿时有些后继无力,余幼嘉本就比小朱载泡的久些,也更暖和一些,被寒意一贴,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踩了小朱载一脚:
“......去再搞个盆泡脚。”
小朱载被踩,双手死死勾着柜台,挪都没挪一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派头:
“你倒是左拥右抱,还有人帮着洗脚,我如今要是走了,不见得有半个人理我,只怕还得忍着冷去烧水!”
他这是不想泡干净水吗?
他这不是没人理他吗!
小朱载倒是理直气壮,霜降一回来,人都傻眼了:
“郎,郎君,这,这......”
这不好吧!
虽然唤郎君为郎君,可郎君到底是女郎君呀!
怎么能和一个男子一起泡脚呢?
还是说......
这人原是女郎君带来的面首?
霜降细细打量小朱载,小朱载察觉到了,压根没动,余幼嘉没察觉到,只说:
“没事没事,让他泡着,加点热水就好。”
不然......
不然她也是真没招了。
需得知道,这可是个能挤在她和寄奴中间睡觉的‘猛人’!
现在将他赶走能有什么用?
人家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赶人不是自作心虚吗?
余幼嘉无奈,霜降则是了然。
她缓缓将热水加进木盆之中,私心作祟,又给小朱载搬了个明显矮些的板凳,就坐在余幼嘉对面。
热意激荡而开,暖人心脾。
余幼嘉下意识动了动脚趾,木盆本就不大,这一下便又不慎踩住小朱载的脚。
两人肌肤于热水中相贴,比不过热水的热,却又比漫天的寒冰更暖。
小朱载一愣,似乎‘不甘示弱’,也回踩了余幼嘉一脚。
余幼嘉:“......”
如今都几岁了?
真是幼稚鬼。
话是这么说,余幼嘉又不着痕迹踩了人一脚,趁小朱载要‘报复’的功夫,极快开口道:
“这群人九成九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问你一件事,晚些我若能顺利进入八宝山,有何办法去探查去年冬岁时宫中有哪位‘贵人’曾出过宫,到过一个名为【青木川】的地界上香?”
小朱载抬脚的动作果然一顿,斟酌道:
“只要是有身份的贵人,便有起居录,上到朝野大事,下到每日用膳几何,都会注明,可以从此物中窥视一二。”
“不过......”
小朱载稍有停顿,趁着余幼嘉低头细听的功夫,眯起那双过分得天独厚的丹凤眼,笑着又抬脚轻轻踩了木盆里的倒影一脚。
水面荡开层层波纹,小朱载的轮廓亦在波纹中模糊,几不可见:
“不过,这群贵人们是逃难而来,当时不一定会将起居录带上。”
“如此,若依我所言,抓几个太监宫女,当着其他人的面先杀一个,其他人自然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交代干净......反正这旧朝,也没有一个人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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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霁,群山皆白。
一行人踏着齐踝的积雪,顶着漫天风寒,穿行于林木之中。
他们显然极熟悉路径,在看似无路的林间曲折前行,脚步不停,一时周遭只有新雪被压实时发出的咯吱声。
为首那人身穿灰鼠皮坎肩,面白无须,神色空空,不知在想什么,身后家丁打扮的汉子见此,混以为总管是为刚刚被从商行里面赶出来的事而生气,连忙道:
“那臭小子满口太祖爷,浑不知真正的爷爷就在咱们这儿!”
“吴总管,您莫要和那小子一般见识,等咱们回宫.....不,回营,小的立马带几个人过去,趁今晚夜色将人几棍子打死,给总管您出出气!”
“让那小子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瞧瞧不肯跟咱们做生意是什么下场!”
......
小侍卫说了一通,吴总管也浑不知是听没听进去,只是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人倏然停住。
眼前是一道巨大的、覆着厚厚冰挂与积雪的山壁,看似已到绝路。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山壁一侧,几块巨石的掩映后,有一条极为隐蔽的裂隙,仅容两马并行。
穿过这狭窄的隘口,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环抱的山谷,比外面温暖许多,风势也小。
谷地中,一片规模不小的营帐赫然呈现。
帐篷并非随意搭建,而是井然有序,错落有致,中央甚至清出了一片空地。
帐篷用料讲究,多是厚实的毛毡或锦缎,虽为实用而设,仍能窥见几分不凡的气度。
几缕淡青色的炊烟从少数几个帐篷顶上升起,袅袅地融入冰冷的空气中。
此乃惊弓之鸟,暂时栖身的巢穴。
昨夜刚刚下过雪,故而帐外只能见到少数几道伺候的身影,吴总管却像是终于找到靠山似的,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呵斥刚刚巴结一路的侍卫道:
“杂家要你多嘴?!”
“等杂家见了陛下,晚些那嚣张的小子不仅得给杂家赔礼,还得将他家干活的俊朗小子也一并送来.....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