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吗?”尘屿问。
“嗯,现在刚露头,还没大有。”
“我最喜欢吃荠菜了,尤其荠菜根。”尘屿用筷子挑起碎叶,抹进嘴巴,砸吧味道如八字胡老人吃煎知了,又吸溜一口汤,醉了。
“荠菜汤有多少?我要喝很多很多碗。”尘黛看看碗里,又去瞅锅。
“明天我再去挖,过几天长出来,随你们吃。”张美英看两个孩子没有嫌弃之意,反而十分满足地出乎意料,高兴起来。
“这次可不能跟以前似的,吃两三回,尝了个鲜了事,今年我要吃个尽兴。”尘屿边吃边道。
尘屿这话,不见得全是为了让妈妈解忧,多是真话。尘黛尘屿对喜欢的东西一向如此,一日三顿火烧,一吃吃了那么多年,照旧久吃不厌,若两天没吃,还得念叨。
“芒也有了,吃不吃芒的大包子?”张美英来了兴致。
“我去勾。”尘黛道。
“就你,你分得清孬好吗?四体不勤,五谷不识,六畜不分,唯独三观还正点。”尘屿道。
“所以还是你去吧。”尘黛马上妥协,完全不给尘屿退路。
“……你去打下手。”
尘黛尘屿拿着长杆子去北街勾芒,捡芒勾芒的人少了很多,不知为什么,芒也少了很多。
尘屿挑得仔细,要嫩再嫩最嫩,掐出水来的嫩。
“尘黛,你还是别弄了,我还得再把你捡的重挑一遍,不够费劲。”尘屿扒拉着尘黛袋子,把颜色不均地扔出来,嫌弃道。
“这可是你说的。”尘黛索性找块石头,坐在树下,吹风,“真凉快啊。”
“尘黛尘屿。”李明澈去赶集,看到他们,停下自行车,打招呼道。
“李明澈,来一起啊。”尘屿道。
“好,这东西好吃,我也弄些。”李明澈说着,将自行车靠在树下。
“我觉得不好吃。”尘黛道。
“现在正嫩呢。”李明澈抬头看。
杨树年年发新叶长新芽,日光耀着,好像一切都不曾变过,树没有变,风没有变,他们也没有变。
“不如我们去挖荠菜吧。”尘黛提议。
“荠菜现在还很少,去哪挖?”李明澈问。
三个人同时看着眼前延伸的路,迈开了步。进入青春的岁月,被春风吹得哗哗作响。
“你不是赶集么,要买什么?”到了集市路口,尘屿问李明澈。
“回来再买,拿着沉。”
姜娜从路口出来,硼酸柔软的头发在日光下泛出金光,白润皮肤在进进出出一水晒色的人群里极好辨认。
“姜娜!”尘黛高兴喊道。
“尘黛,你也来赶集啦,和谁来的?”姜娜同学高兴回应,眼睛飘过,看到旁边站的李明澈,眼神稍顿,马上一脸笑打起招呼。
“挖荠菜,去不去?”尘黛问。
姜娜转头看向旁边的短发女人。
“家里还一堆活,你回去看着妹妹,我得干活。”女人干脆拒绝。
姜娜看着短发女人,寂寥聚集进她深黑的眼眸,很快散去,等转过来,已经又是那个坚定飞扬的姜娜。
“我妹妹特别可爱,等你去看看她。”姜娜对尘黛笑道。
“好吧。”尘黛失望道。
“那是姜娜的后妈吧,还是第一次见,看着挺凶的。”尘黛八卦。
“她很要强。”李明澈道。
“她本来就很强。”
“肯定比你强,单说学习就甩你好几条街,你们天天在一起,你也不嫌丢人。”尘屿道。
“我也没有很差好吧。”
“你还想多差,要不干脆留级,等和我一级,我学完了,教你。”
“我谢谢你。”
“哎~,你会说谢啊。”李明澈逮住机会,笑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俩一块去挖荠菜,自找罪受。”
李明澈和尘屿哈哈大笑。
荠菜果然不多,他们一路走走找找,竟走出去很远。眼看过了饭点,眼看集都散了,眼看妈妈们即将要从冷库到家,他们加快步伐往回走。
“怎么走啊?”尘黛看着左转右拐的坡路道。
“跟好就行。”李明澈道。
尘屿忽然停下来,眼前是一家两间屋打通的小饭店。
“瘟疫,饭店有吃饭的吗?我去看看。”尘屿走到门口,屋里仅有一桌两个客人,对面坐在矮的四方桌前,老板从冰柜里拿出半只鸡,冻得梆梆硬,在冰柜口上咚咚碰了几下,妄想敲掉表面的冰茬。
“这鸡的另一半,还是疫情前卖掉的,你们要敢吃,我给你们做,便宜……算了,不要钱。”老板道。
“怎么不敢吃,吃!”俩人对视确认,其中一人道。
“我们的山鸡,现在还有人敢逮吗?”尘屿退回去,道。
三个人转头看去山的方向。
“你不会要去抓鸡……”尘黛道。
“荠菜今天怎么吃?”尘屿回头问。
“凉拌,卷上煎饼,整棵吃才过瘾。”李明澈接话。
“包水饺、包大包子、包馄饨。”尘黛道。
“煎饼、炸丸子、清炒、做汤。”尘屿道。
一路讨论着做菜做法,到家时已经用嘴做出了一桌荠菜全席。
乍暖还寒的天过去,气温真正一日高起一日,疫情从电视里忽然来一样,又骤然从电视里走了,但这一来一去令无数养殖户和餐饮业度过了几年来最冷最漫长的寒冬,扛不住的早已冻毙于风雪。
种地自古以来也没赚过钱,工地扛砖年底要不来工钱,进厂计件计时的尽头是车间主任。
被疫情过了一遍的渡东庄,想起远在他方,未受疫情波及的李君儒和尘涛夫妻,迅速刮起了出国热,仿佛只要走的足够远,就一定能发家致富。
家家户户排着队把十几岁的孩子送上了面包车,至于面包车怎么换乘了客车,又如何坐上了飞机,下了飞机具体去了哪里,在那干什么,就出了他们想象的范围,也不去想了。
那些刚刚成年的孩子们泡在水里,陷在泥中,笼在木屑内,挂在烈日下,吃掉一袋又一袋的土豆,父母们奔走相告三年能带回几十万,以后是不用愁的了。
很快年轻的父母将幼儿留给老人,踏上新一轮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