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回来后,人多了一口,隔壁反倒安静了不少。
“晨阳爸爸打着怵呢,我就说治他还得是家里的男娃。”电话里,毕淑正对尘黛道。
“……”
“这屋子是人家小武的,你在这白吃白住的,还想闹事啊。”
“这房子是小武妈妈的,儿子能住,闺女当然也能住了。”
“在咱这,屋就是家里儿的,连晨阳爸爸也这么想。”
“行吧,一物降一物。”
尘黛不愿与奶奶犟嘴,最根本是她知道,毕淑正嘴上认这个理,行动上对孙子孙女一样疼。
“你和小屿什么时候回来?”奶奶问。
“我得年根了,浴池一关也拴不住尘屿了,他估计也要晚回去。” “忙吧,忙才好。”
毕淑正像很多长辈,再寂寞,也觉得比起子孙的前途,不值一提。
“家里冷吗?”
“炉子早就点上了,天冷,你爸也停工了,屋里烧的暖和。”
“那就好。”
“我得躺躺了,坐不住。”
“让我爸扶着你多走走。”尘黛秉承只要坚持锻炼,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结果的清澈又愚蠢的学生激情。
“嗯。”奶奶道。
电话挂断后,尘黛脸上挂着轻松而愉悦的表情。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明澈问。他躺在沙发上,笔直地大长腿伸出短沙发外,双手摸着趴在肚子上的总裁。
今日周天,自尘黛进小茶馆工作后,俩人非常难得凑到一起休息,连喘气都懒洋洋。
“我有高兴吗?”尘黛不自知反问一句,才发觉是带着笑容。
她挤到沙发上,也来摸总裁,李明澈抬头枕到尘黛腿上。
毕淑正瘫痪后,一改过去不善言谈自我的性格,毫不掩饰地表达孤独与想念。尘黛每听及,都如小时候推开虚掩的木门,穿越水泥干裂的天井,进入屋内的霎那,闯进了过分潮湿的丛林,暗凉且心惊。
屋内挂钟,无所事事与无所希望缠绕在滴滴答答的秒针上,声声催着尘黛往奶奶家跑,自以为凭一己之力能与之拉锯抗衡。
若说以前毕淑正是主动把自己困在宅子里,现在则是被动困在床上了,墙上还是那个挂钟,走动之音,一声比一声更大,震的尘黛心慌。
她甚至有时盼着爸爸失业,账既然那么难要,那就干脆别干了,在家陪着奶奶,出来进去有个人声。这天冷的多好,终于停工了。
这时她又会生出另一个想法,赚钱,让奶奶、父母安枕无忧地待在家里。
“如果能中个大奖就好了。”尘黛道。
“去买彩票?”李明澈头往上挪了挪,调整成更舒服地姿势继续躺。
“不买。”
“传言有一种人,平时从来不拜佛,但遇到事却求佛保佑,还要佛帮她实现心愿。”李明澈笑道。
“你在骂谁。”尘黛揪揪李明澈的脸,“中了奖,给你换个两米的大沙发。”
“不需要,现在就舒服地很,若你把脸上的力道转为揉揉眼睛就完美了。”
“想得美。”尘黛嘴上说着,还是做了轮刮眼眶。
李明澈连着熬了两天夜。
公司产品的购买量最近明显下滑,但流量与以前差别不大,甚至更多,说明引流方向错了,引来的多是不需要此项产品的客户,他迅速修补漏洞,短时间用眼过度。
“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李明澈抬手握住尘黛正在做眼保健操的手,道。
“回去干嘛,贫贱夫妻百事哀,回去悲鸣吗?”尘黛道。
李明澈的事业才刚起步,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尘黛怎么能忍心看他废掉。
“嗯?这意思是要结婚啊。”李明澈来了劲头,一下坐起来看着尘黛道。
“往那点。”尘黛推推李明澈,换她躺下来,“给我揉揉头,头疼。”
“你这人,就是能算计我。”李明澈叹口气,眼睛里露出的是偏偏算计我的专属得意色,每每尘黛都觉得他有受虐倾向。
“结婚就像年龄加速器一样,只要一拿到那个证,无论年龄多大,都感觉,垮嗒一下老了。”
“你恐婚?”李明澈力度恰好地用指肚给尘黛捏头。
“……没有吧。”
“我奶奶,也就上过几天的识字班,论同学没有,兄弟姐妹倒是好几个,都是离了孩子,自己坐不了车、认不得路的,孩子们总是很忙。别的人……去我家,虽然都会进屋跟奶奶说两句话,但也只是出于基本礼节,其实都想赶紧结束话题,对于一个非自己家庭成员的老人,没有人感兴趣,没有人需要。李明澈,你说,我爷爷走后,我奶奶是不是特别孤独。”尘黛闭着眼睛,又道。
“哪个老人不孤独。”
“所以,将来我们最好一起走,或者前后脚,不能差太久。”
“嗯。”
死亡是另一个更沉重的话题,若孤独还能讨论,那死亡他们则在下意识回避了。
你无论如何挂念,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那种绝望感如同无遮无拦的肆虐寒风,直刮得心脏生疼。
所以,死亡像暮秋落叶一样,只要有离开枝头的征兆,自我保护机制马上将其封印为标本,万不可再枯萎。
“中午吃什么?”李明澈问。
“火锅吧,冷。”
“好。”
“等买些卫生纸寄回去家,尘屿说在家上厕所得戴口罩,那卫生纸一撕纷扬纷扬地呛鼻子。我撕都撕不动,拿来上吊挺好的,根本断不了。”尘黛道。
李明澈哈哈笑,立马呲牙咧嘴用围巾捂住半张脸。
两人走在去吃火锅的路上,眼前天边的月亮洒下剔透寒光,砭人肌肤的腊寒哨风不屑地扫掠各色灯牌,直吹的牙齿发颤。
“我妈还说她买的已经是我们村质量最好的卫生纸。我还不信,我说你非去造纸的那买,你不会去超市买啊。我就去我们村超市,结果那确实是最好的纸。”尘黛也拿围巾埋住头,只露眼睛道。
“贵的卖不出去,人家为什么要进?你忘了,我们上渡东庄小学时,试卷从来不丢,个个都拿回家用。”
“你怎么不一口气追溯到狩猎采集时代。”
“用的还是这一代人嘛。”
“我第一次买卫生纸回去,我奶奶看着断点说,这纸真好,还有隔墙。”
李明澈笑。
两个人在呜呜咽咽的风中,说着随时被风噎断的话。
尘黛手机响了,李明澈帮她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来,是陌生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