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嫂嫂费心。”沈知念双手交叠行礼,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欧阳静婉带着温婉笑意,扭捏着上前走了两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何必客气,你如今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又是淮年的夫人,我自然得多关心你,为你着想也是应该的。”
她眼波流转,指尖抚过绸缎:“这料子是苏绣坊新出的云锦缂丝,你快瞧瞧,是做件大氅还是裁条马面裙?”
沈知念笑笑,没有应声。
这是一块上好的布料,上面银丝勾勒的纹路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金线绣就的孔雀翎羽栩栩如生,看起来华贵异常。
应该是花了不少银子。
如果是南洲城的权贵聚会或者皇家活动,穿起来是不错。
只不过……
秋收节虽有皇家宴饮,但是市井之中的集会还是以丰收劳作的百姓为主。
农户们扛着锄头、挑着新割的稻穗涌入集市,孩童在泥地里打滚嬉戏,这般华贵的衣裳穿去,与秋收节的场合实在是格格不入。
沈知念望着欧阳静婉殷切的眼神,心里却进退维谷。
应下这件事,秋收节那日必定要穿这身衣服,若推辞,又恐伤了这位长嫂的面子。
在将军府,她还是想尽可能维系和欧阳静婉的关系。
付如鸢一直站在沈知念身侧,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块纱稠料子,唇角勾着笑上前一步。
“这料子色泽明艳,纹理细腻,看起来明显更衬大夫人的肤色。大夫人这般好眼光,怕是走遍南洲城的绸缎庄,也难寻出第二匹。”
她说着,手虚虚向前一推,把料子推回欧阳静婉手里:“大夫人不如留给自己,秋收节那日便能出尽了风头。”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尾音却似有若无地含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欧阳静婉闻言,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眉眼弯弯地掩唇而笑。
“这位妹妹说笑了,我也是瞧着这料子喜庆,想着给知念添身新衣,好衬秋收节的热闹……”
她瞟了眼沈知念,见对方垂眸不语,只好讪笑着收回料子,“既然弟妹觉得日后再用合适,那便先收着吧。”
廊下秋风穿堂而过,卷着几片落叶掠过三人脚边,将凝滞的气氛搅得愈发微妙。
沈知念唇角扬起得体的弧度:“多谢嫂嫂费心,我衣橱里衣裳足够,不必再添置新的。”
“这怎么成?”欧阳静婉蹙眉柔声说道:“明日我再去寻匹素净料子,定要给你做身应景的。”
说话间,她余光扫过付如鸢,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指尖不自觉攥紧手帕,又匆忙移开视线,“知念,清名玩了整日,我们便先回去了。”
沈知念目送欧阳静婉一行人远去,她们走到将军府门前,付如鸢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位就是裴将军的寡嫂?”
“嗯,她身后婆子抱着的就是裴淮年的侄儿清名。”
沈知念望着暮色渐浓的街道,神色平静,“前些日子,清名病了,她便带着孩子投奔而来。”
付如鸢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软鞭:“裴将军这大嫂看着可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话里话外好似她才是当家主母一样。”
她忽而转身,目光灼灼落在沈知念脸上,“知念,你与裴将军虽说是奉旨成婚,但好歹挂着夫妻名分。这女人……你可得当心些。”
沈知念心底泛起一阵苦笑,看来非得寻个时机,把她与裴淮年那纸有名无实的交易婚约向如鸢和盘托出了。
“知道了,别瞎操心,我和裴淮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嘴上敷衍着,手上已推着付如鸢往府门外走,生怕对方再追问下去。
付如鸢却纹丝不动,猛地转身,攥住沈知念的手腕:“能有什么不一样?我虽未出阁,但见着大哥大嫂过日子,还能不懂?你可千万要留个心眼……”她压低声音,眼神里透着几分锐利,“别重蹈定远侯府的覆辙。”
这几日形影不离,付如鸢早把沈知念那些陈年旧事问了个通透。
每当想起她在定远侯府被磋磨的日子,胸腔里就腾起无名火。
“要是我早来南洲城,定要踹开侯府大门,给你讨个说法!”她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去砸了那座宅子,“偏偏你如今和离了,我再闹,倒显得咱理亏了。”
沈知念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轻轻抚平对方皱起的衣角:“都过去多久了,你这几日念叨得,比我这亲历者记得还清楚。”
“好,那我就先走了。”付如鸢说着,出门上了马,小腿一夹马腹,很快就消失在沈知念的视线里。
……
沈知念一回到自己院子门口,一声凄厉的兽吼突然撕破暮色。
“啊呜…啊呜!”声音尖锐惊恐,听得她头皮发麻。
她提着裙摆匆匆过去,转过月洞门时,眼前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凝固。
熊大后腿直立,身躯在暮色里微微发抖,脖颈处几道血痕渗着暗红。
三名家丁举着长棍轮番戳打,欧阳静婉带来的婆子刘妈则站在一旁,臃肿的脸上扭曲着厌恶:“给我往死里打!这畜生前日差点抓伤清名小少爷!”
“嗷呜!”熊大被一棍击中肋下,踉跄着撞向旁边的一个石凳。它呜咽着蜷缩进角落,琥珀色的眼睛蒙着水光,却始终没有反击。
“愣着干什么?继续打!”刘妈夺过家丁手中的棍子,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刚扬起棍子,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沈知念不知何时已冲至跟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刘妈,你这是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夫人,我…我们……”周围家丁面面相觑,举着的棍子僵在半空,只听见熊大粗重的喘息声混着夜风,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为何要这么殴打熊大?”沈知念说完,猛地一松手,刘妈手臂吃痛地抽搐了一下。
熊大一看见她,立刻委屈地哼唧着躲到她身后,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夫人,您回来得正好!这熊实在吓人,我也是替您教训它呢。”刘妈堆起笑脸,眼角的皱纹却挤得有些僵硬。
“教训?”沈知念的目光像冰锥般刺过去,“它不过是头幼熊,从未伤过人,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熊大自从进了将军府,几乎只在她的庭院里活动,偶尔被春喜带着去后面的小花园逛逛。
上次欧阳静婉说清名被吓到后,她特意命人做了个大木笼,只要清名出门,就吩咐春喜把熊大锁进去。
按常理,方才春喜见到清名,理应早就将熊大关起来了。
她下意识望向院子角落。
果然,木笼的门大敞着,锁扣被蛮力扯断的痕迹清晰可见。
刘妈慌忙指着熊大:“夫人,大夫人方才从这儿路过,它突然冲出来吓人,惊得大夫人后退好几步!我上前阻拦,袖子都被它抓烂了!”
她扬起胳膊,露出袖口上一道参差不齐的裂口。
刘妈一边抖着被扯烂的衣袖,一边絮絮叨叨:“夫人,小的多嘴说一句,它虽说还没长成,但到底是头熊啊。咱南洲城去年就出过狗熊伤人的案子,您把这猛兽养在将军府,万一哪天伤了主子们,可怎么得了?”
沈知念定神细看那道裂口,锦缎边缘整齐得像是用剪刀裁过,丝毫没有熊爪抓挠留下的毛边,连丝线都断得异常平整。
而且,那道撕裂的口子在袖管内侧,位置低得反常,除非刘妈主动俯身贴近熊大,否则以熊大站立的高度,根本够不到那个地方。
更蹊跷的是,破损的布料下皮肉完好无损,爪痕该有的渗血和抓痕全然不见。
“大夫人现在何处?可有受伤?”沈知念追问,目光紧锁着刘妈的表情。
“大夫人被吓得不轻,正由夏荷扶回房歇着了,心口还突突直跳呢。”刘妈捂着胸口叹气,忽然拔高声音,“夫人,这熊前几日吓着清名少爷,今日又惊了大夫人,还抓伤我,留着它就是个祸害!清名可是将军唯一的亲侄子,万一有个闪失,您担待得起吗?”
沈知念陡然抬眼,目光如寒星般锐利:“熊大一直待在我院子里,你们为何会闯进来?”
刘妈拍着大腿,语速飞快:“嗨!这不怪我们啊夫人!大夫人念着秋收节快到了,想问问您有什么要帮忙的,特意过来找您,谁承想刚进院门就……”
“是吗?”沈知念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刺刘妈闪躲的眼神,“你方才不是看见我去送如鸢了?明知我不在院子里,为何还要闯进来?”
刘妈的笑脸瞬间僵在脸上,肥厚的腮帮子抖了抖:“嗨,您瞧我这记性!大夫人本是说改日再来,可我想着……想着把那匹绸缎先给您送过来,省得您再跑一趟……”
“布呢?”沈知念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刘妈不住颤抖的手指。
“被、被大夫人拿走了……”刘妈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方才不是说,大夫人受了惊吓,是夏荷搀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