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漫过张家斑驳的泥墙时,王婶蜷缩在灶台前,听着屋顶灵鸟一声紧似一声的啼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灶膛里的火苗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布满血丝。自灵鸟出现后,张小宝整日高烧不退,说着胡话,张木匠也开始咳血,染红了满地木屑。
不能再等了......”她攥紧衣角,想起邻村老人口中那个能通阴阳的神婆。趁着张木匠进山找药的空当,王婶翻出压在箱底的蓝布包袱,里面裹着给小宝攒的压岁钱和陪嫁的银镯子。她将包袱死死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悄悄出了门。
山间小路蜿蜒如蛇,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斑。王婶的布鞋沾满露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枯叶在脚下发出的碎裂声。转过三道山梁,在一片荒草丛生的洼地边缘,她望见了那座歪斜的茅草屋。屋檐下密密麻麻垂挂着褪色的符咒,在风中发出簌簌轻响,屋角还挂着几个干瘪的兽头,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她。
咚、咚、咚。”王婶的敲门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木门吱呀打开,一股混合着艾草与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神婆裹着黑纱立在门内,只露出一双浑浊如古井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求求您救救我们家!”王婶“扑通”一声跪在潮湿的泥地上,膝盖硌在碎石上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将灵鸟降临、流言四起、家人患病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泪水混着泥土糊满脸庞。说到动情处,她抓起神婆布满皱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您要是不帮忙,我们全家可就活不成了啊!”
神婆抽回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脖颈上的青铜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她闭目良久,喉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灵鸟报灾,是阴司勾魂的征兆。”这句话让王婶浑身发冷,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不过......”神婆突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若能诚心忏悔,或有一线生机。”她缓缓走到屋内供着骷髅头的神龛前,取下三道符纸:“今夜子时,备下三牲祭品,到老槐树下焚香叩首。记住,要将心里最隐秘的罪孽说与神灵听,方可消灾。”
王婶接过符纸,那纸张触感冰凉,上面的朱砂字迹仿佛还在缓缓流动。她千恩万谢地掏出包袱里的银镯子,神婆却摆了摆手:“待灾祸消弭,再谢不迟。”离开时,王婶回头望见神婆倚在门框上,黑纱在夜风中翻飞,宛如一具行走的骷髅。
子时的梆子声惊得王婶浑身一颤。她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杀好的公鸡、猪头和鲤鱼,每样祭品都用红绳缠着黄表纸。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她哆嗦着摆好供品,点燃三支香,香烟袅袅升起,在夜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列位神灵,张家若有冒犯之处,求您高抬贵手......”王婶膝盖跪在冰凉的石板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她想起神婆的话,咬了咬牙,声音颤抖着说:“三个月前,他爹确实砍了山里那棵刻着符文的古树......可我们实在没钱给小宝抓药啊!”泪水滴落在供桌上,晕开了香灰。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王婶觉得后背发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她又接连磕了九个响头,直到额头红肿渗血。起身时,她踉跄了一下,恍惚看见树影里闪过一抹五彩斑斓的影子。
当王婶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然而,熟悉的啼鸣声依旧从屋顶传来,灵鸟正歪着头,琉璃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双腿一软,瘫坐在门槛上,竹篮里的供品散落一地。神龛前的符纸无风自动,突然“噗”地烧成灰烬。
屋内传来张小宝的呓语,王婶冲进房里,看见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心彻底凉了。窗外,灵鸟的叫声越发凄厉,与远处传来的狼嚎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她抱着昏迷的孩子,泪水浸湿了衣襟,终于明白,这场灾祸,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化解。
夜幕如一张浸透墨汁的巨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青瓦山。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万籁俱寂的山村中,唯有更夫手中的灯笼在巷弄间摇曳,宛如一颗忽明忽暗的鬼火。王婶将最后一炷香插进香炉,烛火在她颤抖的指尖明明灭灭,映得供桌上的三牲祭品泛着青白的光。猪头紧闭的眼睛里凝结着暗红血块,鲤鱼鳞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冷芒,就连那只早已断气的公鸡,鸡冠都像凝固的鲜血般刺目。
老槐树的虬枝在头顶交错,宛如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手。王婶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额头重重磕在粗糙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发髻散乱,发丝黏着冷汗贴在脸上,口中喃喃念诵的祷词混着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山神爷、土地公,还有列祖列宗在上!张家若是冲撞了哪路神灵,我这条贱命不足惜,只求放过我的男人和孩子……”
山风突然呼啸而起,卷起满地枯叶。香烛的火苗猛地窜高,映得四周的符咒簌簌作响。王婶猛地抬头,恍惚看见树影间闪过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琉璃般的鸟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呜咽,却还是强撑着又磕了三个响头,直到额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供品上。
哗啦啦——”树冠剧烈摇晃,几片枯叶落在供桌上,惊得王婶踉跄着后退。她慌乱地环顾四周,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呼应,仿佛整个山林都在苏醒。王婶死死攥住神婆给的符咒,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到家时,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然而,熟悉的啼鸣声依旧从屋顶传来,清脆却透着阴森。灵鸟正歪着头注视着她,尾羽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赤金与黛绿交织的纹路流转着妖异的光泽。王婶双腿一软,瘫坐在门槛上,手中的符咒突然无风自动,“噗”地化作一团灰烬。
屋内传来张小宝的呓语,滚烫的呼吸喷在王婶颈间。她冲进卧房,看见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床头的铜镜突然发出细微的裂痕,蛛网般的纹路从中心向四周蔓延。窗外,灵鸟的叫声越发凄厉,与远处的狼嚎、山风的呼啸交织成一曲诡异的乐章。
王婶颤抖着伸手抚摸儿子滚烫的额头,忽然摸到后颈处一片凸起的红斑。那红斑形状宛如鸟爪,五根指痕清晰可见,在烛光下泛着不祥的紫黑色。她想起神婆说的“诚心忏悔”,难道是自己隐瞒了砍树的真相,才触怒了神灵?可当年为了给小宝治病,张木匠不得不铤而走险,这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王婶望着屋顶,灵鸟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突然觉得那身影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屋子吞噬。她紧紧抱住儿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这场灾祸,真的是人力可以化解的吗?还是说,从灵鸟降临的那一刻起,张家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晨雾还未散尽,青瓦山的石板路上结着层薄薄的霜。张木匠咬着牙将斧头别在腰间,瘸腿的老黄牛耷拉着脑袋,车辕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寒意——自从灵鸟出现,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他爹,要不今儿别去了?”王婶攥着他的衣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供桌上的香灰。张木匠强挤出个笑容,拍了拍妻子手背:“小宝的药不能断。”可当他转身时,没看见王婶望着他背影时,眼中闪过的恐惧与绝望。
山路覆着残雪,碎石在脚下打滑。张木匠扶着腰喘粗气,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鸟鸣。抬头望去,五彩斑斓的灵鸟正停在松树枝头,琉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手一抖,斧头“哐当”掉在地上,惊起一群乌鸦。就在这瞬间,脚下的山石突然松动,整个人朝着陡坡下滚去。
惨叫声划破山林寂静。等村民们抬着担架赶到时,张木匠的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浸透了粗布裤腿。他死死攥着染血的艾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鸟......那只鸟......”王婶扑在丈夫身上,泪水砸在他冷汗涔涔的脸上,却被人一把拉开——赵媒婆举着桃木枝,满脸警惕:“别沾了晦气!”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当夕阳把张家的影子拉得老长时,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张小宝缩在母亲怀里,望着父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突然放声大哭。王婶想伸手去擦儿子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人群中窃窃私语:“看看,灵鸟的灾祸应验了!”“早说他们家该搬离村子......”
暮色渐浓,村民们陆续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王婶跪在灶台前烧热水,火苗映得她面容狰狞。隔壁李婶送来的半碗糙米滚落在地,她木然地捡起来,突然想起白天抬担架时,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邻居,看他们一家的眼神就像看着瘟疫。
深夜,张木匠在剧痛中呓语,断断续续的话语混着呜咽:“树......符文......饶命......”王婶猛地捂住他的嘴,指甲掐进他的皮肉。窗外,灵鸟的啼鸣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仿佛带着冷笑。她抱紧瑟瑟发抖的儿子,望着墙上摇曳的烛影,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不是因为灾祸,而是因为那些曾经亲如家人的村民,此刻比山间的野狼更可怕。
第七日清晨,薄雾如轻纱笼罩着青瓦山。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灵鸟正梳理着五彩斑斓的羽毛,琉璃般的眼睛透着诡异的光。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惊得鸟儿扑棱棱飞起,尾羽划过晨雾,留下一道绚丽的残影。
白衣少年翻身下马,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发出清越声响。他手持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扇面,墨色的竹叶在晨光中栩栩如生。路过的村民纷纷驻足,窃窃私语——这少年生得面如冠玉,眉眼间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更奇的是他身后跟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耳朵尖尖竖起,眼睛湛蓝如宝石。
请问,张木匠家怎么走?”少年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几个妇人吓得后退半步,赵媒婆指着村西头,结结巴巴道:“你、你找他们作甚?那可是被灵鸟诅咒的人家!”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折扇轻展,露出扇面的狂草:“正是为此而来。”
当少年出现在张家小院时,王婶正蹲在井边洗带血的布条。她抬头的瞬间,手中木槌“咚”地掉进木桶。少年身后的白狐突然发出低鸣,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手背,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头顶。“夫人莫怕。”少年上前一步,折扇轻点屋檐,“在下云无妄,略通些奇门遁甲之术。”
屋内传来张木匠的痛呼。少年迈过门槛,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他目光扫过墙上歪斜的符咒,突然皱眉——神婆给的符纸竟被倒贴,本该辟邪的朱砂字迹已晕染成诡异的血红色。“这符......”他指尖抚过纸角,“是谁教你们贴的?”
王婶扑通跪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邻村的神婆......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少年扶起她,袖口掠过一阵异香,竟让原本哭闹的张小宝渐渐安静下来。他走到窗边,望着屋顶盘旋的灵鸟,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白狐突然跃上窗台,对着天空发出尖锐的嚎叫,灵鸟似是受到惊吓,化作流光消失在云层中。
此鸟非祸,实乃预警。”少年转身,折扇在掌心重重一拍,“张家之劫,另有隐情。”他望向张木匠苍白的脸,突然伸手扯开对方染血的衣襟。众人惊呼——胸口处,赫然浮现出与灵鸟尾羽一模一样的金色纹路,正在皮肤下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