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刚停,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两旁鳞次栉比的木楼飞檐。
灼其华披着件玄色披风,慢悠悠地走在街头,鼻尖萦绕着脂粉香、糕点甜,还有河鲜特有的腥气——这鲜活的气息,比他隐居三月的山谷里,多了不知多少生气。
他第一次踏足这古代江南的城镇,眼里带着几分新奇。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穿蓝布衫的书生捧着书卷匆匆赶路,还有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追着蝴蝶跑,裙摆扫过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倒是比北方热闹。”灼其华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街角一个冒着白气的馄饨摊前。锅里的汤咕嘟冒泡,滚着饱满的馄饨,香气直往鼻腔里钻。
他三个月没尝过像样的吃食,此刻喉头微动,径直走了过去。
“老板,来碗馄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天生的清冽,在喧闹的街头格外清晰。
摊主是个络腮胡的汉子,正低头往碗里撒虾皮,闻言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头,看清灼其华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汤勺“哐当”掉回锅里,溅起滚烫的水花。
这张脸!江湖上谁不认得?
剑眉入鬓,眼尾微挑,明明是副好皮囊,却因那双眼太过锐利,总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魔头”灼其华!
汉子嘴唇哆嗦着,手忙脚乱地舀了一碗馄饨,碗沿磕在桌角,洒了不少汤。
他几乎是把碗往灼其华面前一推,转身就抄起旁边的钱匣子,嗓子眼里发出变调的嘶吼:“魔、魔头来了!来了——!”
喊声像炸雷般在街头响起。
灼其华刚拿起筷子,还没碰到碗沿,就见那摊主连摊子都不要了,抱着钱匣子往巷子里窜,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愣了愣,随即皱起眉。
这反应……太过了。
还没等他细想,周围的喧闹声瞬间掐断。
卖糖画的老头手一抖,糖丝断成了半截;绣庄门口的伙计“砰”地关上门,门栓“咔哒”锁死;连刚才追蝴蝶的小姑娘都被母亲一把拽进怀里,捂着嘴不敢出声。
下一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快跑啊”,整个街角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
卖包子的掀翻了蒸笼,热气混着白胖的包子滚了一地;开茶馆的掌柜连账本都来不及收,拽着店小二往后院钻;几个挑着菜筐的农妇互相推搡着,菜叶子撒了一路,堵得巷口水泄不通。
眨眼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角,只剩下灼其华一个人,还有那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风卷着地上的纸屑掠过脚边,留下一片狼藉。
灼其华低头看着碗里的馄饨,汤面上浮着翠绿的葱花,香气依旧诱人。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皮滑馅鲜,确实是好味道。
只是这偌大的街头,静得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
“魔头么……”他嗤笑一声,将最后一个馄饨咽下,抬手丢了块碎银子在桌上,转身离开。
披风扫过地上的菜叶,他脚步不停,往更热闹的中街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江南的城镇,是不是真的这么怕他。
而他没注意到,街角二楼的窗户后,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那人低声对身后道:“报小姐,魔头……真的来了。”
二楼的窗棂后,女子一身素白道袍,腰间悬着柄武当制式的长剑,剑穗上缀着的白玉佩,正是武当长老李三通的信物。
她望着灼其华远去的背影,指尖死死掐着窗沿,指节泛白,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他终于来了。”
她便是李三通的独女,李青梧。
三个月前她赶到华山之巅,看到了父亲被灼其华一剑穿心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而那时父亲的肚子还因怪病高高隆起,死状凄惨。
“小姐,”身后的武当弟子低声道,“需不需立刻召集人手?”
李青梧缓缓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抹玄色披风上,眼底翻涌着恨意:“不急。”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模样,不仅是被剑伤所杀,那怪病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灼其华不仅害他染病,更是在他最虚弱时痛下杀手,这笔账,她要一笔一笔算。
她转身走到桌边,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字迹因用力而显得凌厉:“通知下去,让散布在江南的弟子盯紧他的行踪,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可他毕竟是魔头……”弟子有些犹豫,“若是被他发现……”
“发现又如何?”李青梧将笔重重一搁,墨点溅在纸上,“我父亲一生行侠仗义,却落得那般下场,难道我们要看着仇人在江南逍遥快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他不是爱吃吗?不是爱逛吗?我就让他尝尝,什么叫步步惊心。”
她想起父亲染病后,那些关于“长老不检点”的流言,想起父亲夜里因腹痛辗转反侧的模样,想起华山之巅那把染血的龙渊剑——灼其华不仅杀了她的父亲,更毁了他的名声。
“去备些东西。”李青梧走到剑架前,取下父亲留下的长剑,剑身在光线下泛着冷光,“我要让他知道,武当弟子的仇,从不是那么好欠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那张标记着江南城镇的地图上,而灼其华所在的位置,正被她用朱砂笔重重圈住,像一个等待猎物的陷阱。
她知道灼其华武功盖世,江湖上无人能敌,但她有的是耐心——就像猫捉老鼠,先让他尝够甜头,再在他最放松的时候,亮出淬毒的利爪。
“父亲,”李青梧抚摸着剑柄上的刻痕,那是父亲亲手为她刻下的“青梧”二字,“女儿定会为您报仇。”
风吹过窗棂,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气息,却吹不散这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一场针对灼其华的复仇计划,正在这看似温婉的江南城镇里,悄然拉开序幕。
………
少林寺藏经阁的阁楼里,檀香在铜炉中袅袅升腾,与窗外飘进的松涛气息交织,透着几分与世无争的宁静。
无相神僧与方丈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胜负未分。
无相神僧捻起一枚黑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忽然轻声道:“不知那日,我将魔帝令牌交给灼施主,是福是祸。”
方丈手中的白子顿了顿,目光落在棋盘中央那片混战的棋势上,缓缓道:“魔帝令牌沉寂十二年,江湖早已忘了它的分量。你将它交出去,本就是一场豪赌。”
“豪赌么……”无相神僧笑了笑,将黑子落在天元位,“可灼施主身上,有魔帝的戾气,却也有寻常人没有的赤诚。当日华山之巅,他本可血洗各派,却在最后收了手,可见并非全然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