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比之前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像一池浓得化不开的墨。
宅院书房内,那颗名为“星辰之泪”的宝石,在烛火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华,仿佛将整片银河都收纳其中。
那股精纯温润的能量,无声地滋养着林风的四肢百骸,让他连日来的心神消耗,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赵猴子站在一旁,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什么新鲜的词儿来吹捧。
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慨。
“主公,这玩意儿……可真亮堂啊!比咱们天机阁库房里那些夜明珠加起来都亮!”
林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将锦盒缓缓合上。
那流转的星光瞬间被隔绝,书房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昏黄。
光芒,只有在最黑暗的时候,才最引人注目。
力量,也同样如此。
王莽的倒台,看似是文官集团对武将集团的一次大胜,是皇帝对骄兵悍将的一次成功敲打。
但林风清楚,这不过是第一块倒下的骨牌。它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一个王莽倒下去,他身后那盘根错节的军中势力,会甘心吗?
那些兔死狐悲的武将们,是会选择明哲保身,还是会选择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而皇帝夏启,拔掉了一根眼中钉,是否会觉得其他钉子也碍眼了?他会满足于此,还是会趁势而起,将屠刀挥向整个武将集团?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直到将所有的信任都吞噬殆尽。
“主公,接下来……咱们是歇一歇,还是……”
赵猴子搓着手,脸上写满了期待。
跟着主公干这种捅破天的大事,比他以前冲锋陷阵可刺激太多了。
“歇?”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场,怎么能歇?”
他将那只装着“星辰之泪”的锦盒放在桌上,指尖在古朴的盒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座风雨飘摇的王朝,敲响丧钟。
“王莽是武将的擎天柱,他的倒台,震慑的是军方。但大夏的根基,除了军权,还有什么?”
赵猴子眼珠一转,立刻答道:
“那还用说!皇权天授,礼法治国!是礼部那帮老酸儒天天挂在嘴边的东西!”
“没错,是‘礼’。”
林风的眼神变得幽深。
“‘礼’,是秩序,是规矩,是皇族统治天下的法理依据,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敬畏。军权是剑,用来杀人;而礼法是网,用来困心。”
“现在,剑已经钝了,接下来,该把这张网,也撕个窟窿了。”
赵猴子的呼吸都急促了三分:“主公的意思是……我们对礼部动手?可礼部那帮人,个个都是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扳倒他们,好像……没什么大用?”
“谁说要扳倒他们?”林风笑了,“我要的,不是扳倒几个官员,而是要……扳倒他们信奉的‘礼’。”
他看向赵猴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机阁的卷宗库里,关于二十年前,当今陛下登基前后的所有秘闻,都找出来。”
赵猴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林风的意图。
那是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当今皇帝夏启,并非先帝的嫡长子。
他能坐上龙椅,是因为原本的太子,夏渊,在登基前夕,一场“意外”的重病,暴毙而亡。
坊间虽有流言,但二十年来,无人敢公开提及。
因为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官方记录,都由礼部和太史局共同撰写、封存。那是铁板钉钉的“史实”,是皇权的遮羞布。
“去查一个叫魏征明的人。”林风补充道,“前任太史令,如今应该还在礼部某个角落里修史,是个活着的书蠹。”
“主公,您是想……”
“我什么都不想。”林风打断了他,“我只想让一些被遗忘的‘故事’,重新被人想起来。记住,我们不出手,我们只递上一根火柴。”
……
次日,早朝。
太和殿内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王莽倒台带来的阴霾,依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武将一列,稀疏了许多,剩下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垂头耷脑,生怕被皇帝的目光扫到。
文官们则意气风发,尤其是吏部尚书楚文宇,虽然依旧面带哀色,但眉宇间的快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皇帝夏启高坐龙椅,面色阴沉。他很享受这种武将被压制的感觉,但他同样不喜欢朝堂变成文官的一言堂。
平衡,才是帝王之术的精髓。
就在他准备宣布几项无关痛痒的政令,结束这沉闷的早朝时。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从文官队列中,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何志远。
这是一个以“炮筒子”闻名朝野的老臣,年纪比楚文宇还大,脾气又臭又硬,谁都敢参,谁的面子都不给。
前些年因为参了皇帝的宠妃生活奢靡,被连降三级,发配去看管皇家陵园,最近才官复原职。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火爆脾气,该被磨平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何志远的声音,依旧如洪钟一般,中气十足。
夏启的眉头微微一皱:“何爱卿,讲。”
何志远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举过头顶,声震殿宇:“臣,弹劾礼部尚书张博文,及太史局一众官员!”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礼部尚书张博文,是出了名的和事佬,谁都不得罪,怎么会被这老炮筒子盯上?
张博文自己也是一脸懵,他从队列中走出,躬身道:“何大人,不知下官所犯何罪?还请明示。”
何志远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而是对着龙椅朗声道:
“张博文失职失察,纵容下属!太史局歪曲史实,颠倒黑白,以虚言欺瞒君上,蒙蔽天下!此乃弥天大罪!”
“臣,昨夜偶遇一位故人,得知一桩惊天秘闻!”
何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二十年前,先太子夏渊殿下,并非如史书记载那般,因病暴毙!”
轰!
整个太和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当年夺嫡之争的老臣,更是浑身剧震,如见鬼魅!
这是禁忌!是龙之逆鳞!
“住口!”
皇帝夏启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声怒喝,带着无尽的杀意。
“何志元!你这老匹夫,是疯了吗!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然而,何志远仿佛没看到皇帝那要吃人的眼神。他挺直了脖颈,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陛下!若臣所言有半句虚假,甘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令,封存礼部所有相关卷宗!并传召前任太史令,如今的礼部修撰——魏征明!上殿对质!”
“他手中,必然还保留着当年真正的起居注!记录着太子殿下……真正的死因!”
“只要将那份起居注公之于众,一切,便真相大白!”
何志远的声音,在死寂的太和殿内回荡。
楚文宇脸上的快意,瞬间凝固了。他惊恐地看着何志远,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本以为王莽倒台,一切都将结束,他可以安稳地享受胜利的果实。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把比王莽之事更加恐怖百倍的大火,竟然被人从地狱深处,重新点燃了!
而这一次,火舌舔舐的,不再是臣子。
而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夏启的脸色,已经从愤怒,变成了铁青。
他的双拳在龙袍下死死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惊骇欲绝的百官。
他看见了惊恐,看见了躲闪,也看见了……
一丝丝埋藏在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