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混乱,来得快,去得也快。
王德庸被几个王氏子弟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那张老脸白得像纸,是真气晕过去,还是假装的,没人敢深究。
剩下的文武百官,在林风那句冰冷的“散朝”之后,如蒙大赦,却又像是被抽了筋骨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鱼贯而出。
殿外的阳光,明明灿烂,照在他们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们知道,天,是真的变了。
这不是夏家换成了林家那么简单。
这是要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赖以生存数百年的根基,连根拔起!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有人快步追上相熟的同僚,压低声音,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有人则形单影只,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回到府中,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文华殿内,很快便只剩下林风和他的心腹。
赵猴子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一把瓜子,蹲在角落里,“咔嚓咔嚓”嗑得正香,还不时抬头看看殿内狼藉的景象,啧啧称奇。
“主公,刚才那老头儿,真不禁吓啊。
您这才说了几句话,他就躺下了。
这要是以后天天上朝,不得给他准备副棺材搁边上?”
他这话说得没心没肺,楚文宇听了,却是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猴子,休得胡言!”赵姝颖呵斥了一句,她走到林风身边,甲叶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有看地上的狼藉,而是看着林风的侧脸,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你今天,太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只有亲近之人才有的关切。
她不是不懂林风的雄心,但她更清楚,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们就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覆盖了整个大夏的方方面面。
今天林风只是扯动了网的一个角,就已经引来了如此剧烈的反弹。
“不急不行。”
林风转过身,示意赵姝颖和楚文宇坐下。
他自己却没有再坐回那张紫檀木大椅,而是负手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面广阔的宫城。
“楚大人,你来说说,上京城里,有多少家米铺粮行?”
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楚文宇愣了一下,虽然不解其意,但作为吏部尚书,对这些情况早已了然于胸。
他略一思索,便躬身答道:
“回主公,上京城大小粮行,共计三百七十二家。其中,超过八成的粮行,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京中世家的影子。
尤其是最大的四家,‘金满仓’、‘岁岁丰’、‘广积粮’、‘陈氏米行’,分别由琅琊王氏、太原温氏、范阳卢氏和陈郡谢氏暗中掌控。
这四家,几乎垄断了上京七成以上的粮食交易。”
林风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姝颖,猴子,你们想不想看一场戏?”
“什么戏?”赵猴子把瓜子皮一吐,来了精神。
林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楚文宇道:
“楚大人,从现在开始,你要辛苦一些。科举的章程、考题、考官人选,你要尽快拿出一个草案来。
声势,越大越好。我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这件事。”
楚文宇心中一凛,他明白,林风这是要将火烧得更旺,逼得那些人不得不出手。他郑重地一点头:“臣,遵命。”
“还有,”林风的目光转向赵姝颖,“让雷洪带一队人,把皇城司的大牢,给我看得死死的。里面关着的那些番子,一个都不能少,更一个都不能死。我要让他们,活着上审判台。”
“明白。”赵姝颖干脆利落地应下。
“那我呢?主公,我干啥?”赵猴子凑了上来,一脸期待。
林风看了他一眼,笑了:“你?你的任务最重要。”
“真的?”赵猴子眼睛一亮。
“去,给我把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包下来,就‘醉仙楼’吧。
然后,再给我找几个嗓门大,记性好的说书先生。我要请全城的百姓,免费听书。”
“啊?”赵猴子傻眼了,“听书?听什么书?”
“就听……《镇北王平妖传》!”
林风的笑容里,透着一丝狡黠。
“把咱们从北境一路杀到上京城的故事,好好润色润色,尤其是斩杀那些贪官污吏,为民除害的桥段,要多讲,讲细致!”
赵猴子挠了挠头,虽然没完全搞懂,但一听是宣传主公的光辉事迹,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办好。
安排完一切,林风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偌大的文华殿,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他站在殿前,感受着拂过宫城的微风。
风中,似乎已经带上了一丝山雨欲来的腥味。
他知道,王德庸的晕倒,只是一个信号。真正的反击,绝不会是在朝堂之上。
那些传承了数百年的老狐狸,最擅长的,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用最阴狠的手段,置人于死地。
“科举,动了他们的官。平反,动了他们的名。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的利了。”
……
琅琊王氏府邸。
深宅大院,戒备森严,与外面惶惶不安的上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王德庸悠悠转醒。
他并没有像在朝堂上那般虚弱,一睁眼,浑浊的眸子里便射出两道精光,哪里还有半分晕厥的模样。
“父亲,您醒了。”他的长子王康,一个面容儒雅,眼神却异常阴鸷的中年人,连忙上前。
“人都走了?”王德庸声音低沉。
“走了。楚文宇那个老匹夫,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他这是要自绝于天下世家!”王康的语气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他不是自绝,他是想搏一个万世流芳的名声。”
王德庸冷笑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
“可惜,他跟错了人。那个林风,太嫩了,也太狂了。他以为打下了上京城,这天下就是他的了?可笑至极!”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沿。
“他要平反,要开科举,这些都是虚的。他想收拢人心,我们就先让他失了人心!”
王康眼中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粮食。”王德庸只吐出了两个字。
“那泥腿子不是要免农税三年,让百姓吃饱饭吗?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让百姓吃饱饭!”
“立刻传我的话下去。让‘金满仓’和其他三家联手。从明日起,上京所有粮铺,米价,一天一涨。先涨一成,看看动静。”
王康有些犹豫:“父亲,这么做,会不会太明显了?万一那林风用雷霆手段……”
“雷霆手段?”
王德庸笑了,笑得满是皱纹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敢吗?法不责众!
上京三百多家粮行,他能全抓了?全杀了?
他要是敢这么做,都不用我们动手,他‘残暴不仁’的名声,立刻就会传遍天下!
他刚刚才杀了夏启,背着‘弑君’的罪名,他比谁都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不是要收拢人心吗?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人心!
百姓是最现实的,谁让他们吃不上饭,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等米价高到他们买不起的时候,不用我们煽动,他们自己就会闹起来!”
王德庸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他以为战争结束了?不,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跟我们斗,还太嫩了。”
是夜,上京城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悄然间,朝着那座刚刚更换了主人的皇城,收紧了。
他们要让那位新主宰明白一个道理。
这天下,从来不只是靠刀剑来统治的。
能杀人的,不止有刀。
还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