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的京城银装素裹,怀远侯府檐角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陈恪刚给母亲王氏请过安,正捧着暖炉看常乐指挥丫鬟们剪窗花,门房突然急匆匆跑来。
\"姑爷,裕王府的长史在门外候着,说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暖炉\"咔\"地轻响,陈恪的指节微微发白。
知乎问题《如何婉拒领导邀约》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旧主与新职冲突时,请用制度当挡箭牌】。
\"替我谢过殿下。\"陈恪将暖炉递给常乐,\"就说本官初返京师,尚需闭门思过。且外臣不宜与藩王过从甚密,望殿下体谅。\"
门房刚退下,二门处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卫力士,雪地上踩出的脚印都比常人深三分。
\"陈御史,皇爷口谕。\"太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即刻西苑见驾。\"
常乐手中的窗花\"刺啦\"裂成两半。
陈恪不动声色地塞过一张银票,却被太监笑着推回:\"陈御史不必忧心,皇爷今早炼丹时还夸您青词写得好呢。\"
西苑的梅花开得正艳,陈恪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积雪在皂靴下发出咯吱声响。
远远望见精舍檐角悬挂的铜铃。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四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皇帝突然召见时,请准备好三样东西:恭顺的表情、灵活的膝盖,以及永远不够用的脑细胞。\"
精舍内龙涎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嘉靖帝的身影隐在纱帐后,只有拂尘偶尔搅动的气流显示那是个活人。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像尊风干的雕像。
金磬\"叮\"地一响,陈恪立刻伏地行礼:\"臣陈恪,恭请圣安。\"
\"陈御史。\"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像块冰顺着脊梁往下滑,\"听说你在浙江军事民生,一体担之?\"拂尘柄突然挑起帐角,露出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有人弹劾你利用代天巡按之便行独断专行之实,你觉得如何?\"
陈恪的额头抵着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知乎收藏夹《帝王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领导用\"有人反映\"开头时,通常就是他自己想问】。
\"臣惶恐。\"陈恪的声音稳得自己都惊讶,\"保甲法乃胡部堂首肯,剿倭调兵更得戚继光将军配合。臣不过尽巡按本分,为圣上分忧。\"他故意顿了顿,\"至于独断专行...臣离京前,皇上亲授'便宜行事'之权。\"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丹药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好个'便宜行事'。\"嘉靖的拂尘柄重重敲在金磬上,\"擅调卫所兵也是朕授意的?\"
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
这老道士翻旧账?明明用御酒暗示揭过这篇了!他猛地叩首:\"臣死罪!当时数十倭寇逼近金陵,若按程序请令,恐贻误战机...\"
\"朕没问你缘由。\"嘉靖突然打断,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朕问你,知罪否?\"
精舍内霎时死寂,更漏的滴水声如同催命符。
陈恪的指甲掐进掌心,忽然福至心灵——嘉靖这是要台阶下!
他重重叩首:\"臣知罪!愿领任何责罚!\"
\"责罚?\"嘉靖的语调突然轻快起来,\"朕若想罚你,何必等到今日?\"纱帐无风自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吧,若你能写篇让三清道祖满意的青词,朕便当此事没发生过。\"
吕芳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陈恪差点笑出声——绕这么大圈子就为篇青词?
这老道士找理由的水平还不如知乎段子手!
\"臣...遵旨。\"陈恪憋着笑接过吕芳递来的紫毫笔,眼角余光瞥见案上砚台里竟已磨好了朱砂墨。
好嘛,连道具都备齐了!
笔尖蘸墨的瞬间,后世《道教文化大观》的词句在脑海浮现。
陈恪手腕轻转,朱砂在宣纸上蜿蜒如血:
\"伏以璇玑运度,值三阳开泰之辰;阊阖弘开,当万象咸新之候。恭惟皇上,道契崆峒,德孚清微。故使东南鲸波顿息,实乃圣德感通...\"
写到\"调玉烛以应星文\"时,他故意抖腕让笔画岔开,装作力有不逮的模样。
纱帐后立刻传来衣袖摩擦声——嘉靖果然在偷看!
\"...今臣谨奏,仰祈圣鉴。伏愿紫府延禧,金阙降祥。使四夷宾服如百川归海,令八荒震慑若群星拱辰...\"
注:“阊阖”是天门,传说帝王德行高,天门就会大开,神仙都来帮忙,“崆峒”是黄帝问道广成子的地方,吹捧嘉靖修道有成,堪比圣王,“鲸波”指倭寇之乱,说因为皇上圣德,东南战事平息。
最后一笔故意拖出飞白,陈恪搁笔时手臂微颤,活像个耗尽心力的虔诚信徒。
实际上他正疯狂回忆《西游记》里描写天庭的段落,差点把\"玉帝\"写成\"如来\"。
\"请皇上过目。\"陈恪伏地奉上青词,袖中的《穿越者守则》滑落半寸——羊皮纸上新添的墨迹未干:\"第一百九十五条:当领导找借口让你干活时,请把敷衍包装成全力以赴。\"
嘉靖的拂尘挑起青词,沉默得令人窒息。
突然,朱砂写的\"雷霆手段\"四字被拂尘柄重重圈住:\"陈爱卿觉得,东南当用重典?\"
称呼变得亲昵的刹那,陈恪知道赌对了。
他保持俯首姿势:\"回皇上,胡部堂老成谋国,招安汪直乃权宜之计。然倭寇狼子野心,终需...\"
\"终需什么?\"嘉靖突然逼近纱帐,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紧盯在陈恪脸上。
\"终需天威降临。\"陈恪抬头直视纱帐后的阴影,\"如这青词所书'雷部三十六将,当为圣前驱驰'。\"
精舍内突然响起三声金磬,惊得檐下麻雀四散。
嘉靖的笑声像钝刀刮骨:\"好!好个'为圣前驱驰'!\"拂尘柄突然指向吕芳,\"传旨,陈恪...仍以御史衔兼翰林院讲读,随时听候差遣。\"
陈恪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不就是让他继续当御用笔杆子?还是七品!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画饼》下的神回复闪过:【当老板说\"重用你\"却不给待遇时,请记住——你是饼馅不是吃饼人】。
\"臣...谢恩。\"陈恪叩首时差点咬到舌头。
嘉靖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拂尘轻摆:\"退下吧。对了...\"他状似无意地补充,\"除夕的祭天青词,就由陈卿执笔。\"
走出精舍时,腊月的风刮得脸生疼。
陈恪望着西苑满园梅花,突然想起那首《梅花三弄》——嘉靖何尝不是在拿他反复试音?调门高了怕惊飞鸟,低了又嫌不够排场。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皇帝把你当瑞士军刀用时,请记住——能用的工具总比供起来的摆设活得久。\"
宫墙外隐约传来集市喧嚣,是百姓们忙着置办年货的声响。
陈恪整了整七品鸂鶒补服,突然笑出声来。
至少今年除夕,他能吃上母亲包的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