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城,永乐年间便有“东城富,西城贵”的说法。
而坐落于东城最繁华地段的范家大宅,气氛却十分诡异。
高耸的青砖围墙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上蹲着的石兽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这本该是富贵人家应有的气象,可此刻的范府却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范永魁站在书房窗前,这位隆昌盛票号的掌舵人年近五十,鬓角已见霜白,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初。
他望着院中那株百年银杏,金黄的叶子在风中簌簌飘落,像极了他们范家如今的处境。
\"大哥,茶凉了。\"
身后传来二弟范永昌的声音。
范永魁回头,看见二弟端着茶盏站在书案旁,脸上写满忧虑。
这位平日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二当家,此刻眉头紧锁,连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范永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不由皱了皱眉。
茶确实凉了,就像他们范家如今的运势。
\"老三老四呢?\"范永魁啜了一口冷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在后院安抚家眷。\"范永昌叹了口气,\"大嫂方才又哭晕过去了,三弟妹正在照料。\"
范永魁的手指猛地收紧,茶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自从锦衣卫围了范府,阖府上下就陷入了一片恐慌。
那些平日里对他们点头哈腰的街坊邻居,如今连路过都要绕道而行,生怕沾上晦气。
\"大哥,我实在想不通。\"范永昌突然压低声音,\"仅凭一个太仓银库的事,何至于此?那陈恪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在范永魁心头反复割锯。
是啊,为什么?他们范家在京城经营数十年,与各级官吏的关系盘根错节。
太仓银库那点勾当,放在平时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可如今...
范永魁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排账册。
一本都记录着他们范家与朝中权贵的利益往来——严阁老府上每年的冰敬炭敬,小阁老纳妾时送去的西域美玉,甚至连徐阁老老家修祠堂,他们都\"恰好\"捐了一笔银子。
这些年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讨好权力场中的每一个人,用真金白银铺就了一条通天大道。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
\"会不会是...草原的生意暴露了?\"范永昌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范永魁迟疑了一会,草原生意——那是他们最隐秘的财路,也是最大的隐患。
通过边关将领的关系,他们将上好的生铁走私到草原,换取皮毛和良马。
这些年来,这条财路给他们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却也埋下了灭门的祸根。
\"不可能。\"范永魁斩钉截铁地摇头,\"边镇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若是这事泄露,来的就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的番子了。\"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中的帕子上。
范永昌连忙上前扶住兄长,却被范永魁摆手制止。
\"无妨。\"范永魁擦了擦嘴角,将染血的帕子攥在掌心,\"那陈恪行事向来不按常理。你还记得仇鸢是怎么死的吗?\"
范永昌脸色一变,仇鸢与他们关系匪浅,作为实权边将,谁能想到他竟被一个还是举人的陈恪给检举灭亡。
\"那些收了我们好处的官员呢?\"范永昌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严世蕃前日还收了我们五万两银子,怎么现在连个屁都不放?\"
范永魁苦笑一声,这就是商人的悲哀——任凭你富可敌国,在权力面前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那些平日里与他们称兄道弟的官员,如今怕是都在忙着撇清关系。
\"再等等。\"范永魁强压下胸口的闷痛,走到窗前望向紫禁城方向,\"严家不会坐视不理。我们与严家,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说得笃定,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那个叫陈恪的年轻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不讲情面。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对范家有着某种莫名的敌意,那种敌意远超寻常的政见不合,更像是一种...宿仇。
范永魁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与陈恪素无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为何这个年轻人要对范家赶尽杀绝?难道仅仅因为太仓银库那点小事?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范永魁望着那些在风中打转的枯叶,突然有种错觉——他们范家就像这些落叶,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