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南营的辕门在寅时便吱呀洞开,霜地上五十双麻履踏出齐整的印子,虽然将昨日公孙瓒说的更新地形图一事交给顺子带人去做,但南营麾下的几十个卒子也算是柳珩的根本,可不能不去锻炼——万一将来有匪事,仅凭柳珩一人又能做什么。
将燎原枪插在点将台前,枪纂压着的《六韬》被北风掀得哗哗作响。他屈指弹响铜钲,惊飞草料堆里打盹的麻雀:\"还睡!今日练'三才阵'——阿蛮!\"
壮汉应声抛出三捆草绳,绳头系着的石锁砸得冻土迸裂。稀稀拉拉聚在一起的士卒们盯着地上歪扭的绳结面面相觑,却见柳珩枪尖忽挑:\"从现在开始,前三十人甲组,后二十人分为乙,丙组。甲组缚石锁于腰,沿校场跑十圈;乙组持木枪刺草人,枪头需穿第三根茅草;丙组随我布阵。\"
\"县尉,这石锁足三十斤......\" 先站出来的卒子颇为为难的看着那石锁,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虽不是搬不动,但他们一个月才多少饷钱,不值得拼命。
\"哼。范阳县的县兵倒是比你们强,他们剿匪时背回来的各种物资可不止这个数。况且,未来你们着甲的时候也要因为兵甲过重不穿吗?\"青年枪纂猛击铜钲,震得人耳膜生疼,\"跑不完的,用膳时减半粟饭。\"
于是晨雾未散,甲组已如负壳蜗牛般在夯土道上蠕动。
柳珩解下麂皮护腕扔给阿蛮:\"盯紧乙组——刺不准的,加练五百次拉弓。\"自己随即跃上木台,俯瞰丙组十人踉跄走位。
\"乾坤位退三步!\"他忽然暴喝,燎原枪掷出破空声。两名撞作一团的士卒慌忙分开,枪尖正钉在他们足间三寸:\"阵眼不是酒肆条凳!再乱撞,你们就可以去绑石锁练扎马了,先练那不会走路的腿。\"
一上午下来,诸位士卒哪个不是叫苦不堪,那乙组草人已被戳成筛子。柳珩却拎起草人讥讽到:\"刺穿心肺才算本事,你们不过乱戳能有什么用?明日起,草人挂铜钱——连续刺中钱眼超百次者,赏肉脯一斤。\"
校场霎时沸腾。还是先前的老兵,名字叫王五,他忍不住嘟囔:\"县尉这是把我们当猎户训......\"
\"说对了。\"柳珩枪纂忽抵其喉,\"猎户杀野猪要盯要害,你们杀贼亦然。\"他反手甩出三支木矢,箭箭钉入百步外箭靶红心,\"从今日起,申时全员练射——射中红心者,替同袍洗三日裹脚布!\"
哄笑中,士卒没察觉汗已浸透短褐。直到未时梆响,柳珩才允众人用膳——没错,柳珩为这些卒子准备了午饭,如此高强度的练习他自然晓得只吃两顿不顶事,甚至士兵用饭时还发现与以往不同,这粟饭里竟混着肉末,虽不多但味道却大变样。
\"吃慢的刷马厩!还有你,没吃过饭?\"阿蛮一踹翻抢食的兵痞,板斧剁进案几,\"柳先生说了,用膳如行军,嚼的要多也要快!\"
\"嚼的多?又不是娘们......\"
柳珩冷声截断,鹿皮靴碾碎落地的饭粒,\"敌人可不会看你被卡嗓子就不打你。\" 嗯,这当然是他夸张化的描述,但柳珩自己的经历还是要引以为戒的——并不是吃饭时被敌人偷袭,只是他小时候吃鱼太过着急没嚼出刺来就囫囵吞下,导致被刺卡了嗓子险些早夭。
用过饭后是几刻钟的简单休息,申时的箭场更磨人。柳珩令人在箭靶后挂细小的铜铃,箭中红心则铃响。起初哪有人射的中,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有了。那王五眯眼拉弓,第九箭终于撞响铜铃,老脸涨得通红:\"娘的,比当年射鲜卑马贼还难!\"
几轮射箭下来,即便是王五也累的眼睛发酸手指疼痛了,眼下暮色四合也该用饭了……他如此想着,柳珩突敲惊马锣。
正揉腿的士卒惊跳而起,却见青年枪尖指天:\"最后一项,匪袭演练!甲组守粮仓,乙丙组攻——半炷香内粮仓夺旗则甲组负,胜组用膳时多加一两肉,败者就去清理马厩。\"
兵营的小小粮仓化作这些悲催县兵的战场,木枪包布的闷响混着骂娘声炸开。
柳珩只是冷眼旁观,忽见丙组三人借草垛潜行,竟摸到粮仓侧翼冲了进去——里头顿时惊叫一片。
他嘴角微翘,想起昔年在松林猎狐的法子——这些兵痞子虽然叛逆,终归不是一窍不通的痴子,如此训过以后也算用的顺手。
演练毕,胜者分得炙鹿肝,败者苦着脸刮马粪。柳珩拎着燎原枪巡营,枪纂不时敲打偷懒者的脚踝:\"明日仍旧按照今日训练,演练时,组内被打着的人数过半的组,全体刷茅厕!\"
待到夜空飘雪时,营房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柳珩独坐武库,就着油灯修改阵图。窗缝漏进的月光照见枪架——那里多了二十把新制钩镰枪,这东西算是柳珩自己的奇巧,未来或许能用上。
不觉间已是年末,这天晨光初破云层时,南营辕门外已传来谈笑声。正训话的柳珩转头一瞧,原来是刘关张三人,刘备葛袍下装着几副草鞋;关羽仍旧是独轮车满载豆袋,绿袍袖口用麻绳扎紧;张飞扛着猪肉,腰间杀猪刀鞘上新缠了鹿筋。三人望着校场中列阵的士卒,眼底俱是惊异——虽然晓得些柳珩上任后的事情,但对前些日子还歪斜如醉汉的兵痞,如今竟隐现锋棱这种姿态
\"明渊练兵,果有鬼神之能!\"张飞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辕门震颤,\"看的某手痒得紧,可敢与某耍耍?别看俺老张是个粗人,打你们绝非问题啊!\"
柳珩反手将燎原枪掷入沙地,枪纂溅起的尘灰惊飞雀群:\"翼德兄要战,柳某奉陪——不过得先问过这五十双眼睛。\"他枪尖扫过士卒,\"列'方圆阵'!让三位贵客瞧瞧尔等有何本事!\"
士卒应声而动。甲组持木盾结圆阵,乙组架木枪成方阵,丙组隐在阵后弯弓搭箭。虽步伐仍显滞涩,却已能随鼓点进退。关羽蚕眉微挑:\"盾如叠浪,枪似林莽——此阵甚妙。\"
\"花架子!\"张飞却暴喝一声,抄起演练用的包布木棍直扑阵眼。木棍横扫如飓风,竟将三面木盾撞得歪斜。阵中,依旧是王五——没错,他现在是甲组的小队长。他大吼一声:\"变!\"圆阵豁开缺口,两支木枪毒蛇般刺向张飞肋下。
黑汉哈哈大笑,原以为会十分笨重的大体格此时却灵敏撤步,木棍绞住枪杆猛拽,惹的乙组两名士卒踉跄前扑,阵型霎时溃散。
柳珩枪纂猛击铜钲:\"停!阵亡十二人——今夜全体加练扎马,日后遇到翼德这样的糙汉子也有应对之力。\"
在旁看着的两人也难免心痒,首先是刘备,他去一旁寻了把木剑来:\"阵势虽妙,终需血勇——备不才,愿向明渊兄讨教一番。\"
“自然,请。”
话音刚落,刘备便攻来,他踏步如踩卦位,木剑斜挑柳珩咽喉,青年旋身避让,手中燎原枪如灵蛇绕颈。木剑与枪杆相击,发出沉闷钝响。刘备剑走中正,却总被枪尖截在七寸。十合过后,柳珩忽以枪纂点地腾空,枪杆如鞭扫向对方下盘。
\"着!\"木剑脱手飞旋,正钉在演练草人眉心。刘备踉跄退步,袖中竹简散落如蝶:\"县尉枪法如弈棋,备输得心服口服。\"
“非也,依靠长枪与剑对抗本就占尽优势,如此是我胜之不武。待来日我们再做比较。”
一旁的早就恭候多时,只见他丹凤眼倏睁:\"当初初遇明渊兄便晓得兄弟定然不是常人,关某也有招式,请县尉指教!\"
“来!”战至兴头上的柳珩自是应允,这次他换了把木枪来——木头与陨铁比拼太过无赖。
见关羽抄起一旁演练用的木刀,力劈华山下,刀势沉如磨盘。柳珩拦枪格挡,刚触刀身,便觉虎口发麻——这红脸汉子的气力远超他的想象。
勉强格开这一击,随即便是长枪横扫,关羽仅后退几步,那枪尖便险之又险的在衣袍上划过。
木刀劈砍似分豆筛糠,燎原枪点刺如穿叶摘星。不过三十合间,刀风枪影绞碎满地沙尘,众将士看的眼花缭乱,但见关羽忽暴喝一声,木刀贴地扫出\"秋风卷叶\",柳珩急撤步下失衡又被抓住空隙,情急之下连续闪躲。
\"云长真是好刀法!\"青年枪纂突刺反击,却被木刀格住。二人角力片刻,脚下冻土竟裂开蛛网细纹来,无奈柳珩方才连续急退气喘,引得气力消退枪尖微偏,木刀堪堪停在他颈侧三寸。
“云长好生厉害,柳某甘拜下风。”柳珩无奈弃枪,那长枪哪受得住如此摧残,本就坑坑洼洼的枪身随意一抛便碎成了两段。
“便是我继续抵抗,这杆长枪也力所不及了。”
“明渊谦虚了,是某占了便宜……”
两人相互推辞间,张飞早已按捺不住,抄起木棍吼道:\"该某了!\"
“翼德,你是真不肯让我休息啊……”重新取过一杆枪来,柳珩又重摆架势,但见张飞如那暴怒的黑熊般直冲而来,他攻势如暴雨倾盆,棍影封死八方退路。
柳珩本就气力告急,如今形势自是让他叫苦不迭,无奈枪走偏锋,专挑棍法转换间隙突刺。
待到十五合时,那张飞用棍猛的砸中枪杆——这一下竟然直接把两把兵器砸断开来,但张飞攻势不减,竟以左棍直捣柳珩心窝,青年情急之下也只好弃枪旋身,袖中匕首抵住黑汉咽喉:\"翼德兄,承让。\"
\"这这……不算!\"张飞霎时愣住,那黑炭般的脸瞬间涨红嚷道,\"你使诈!\"
\"沙场搏命,哪来规矩?\"柳珩收匕轻笑,\"你们三人并非常人,只一人就足以让我叫苦连天,更何况是三人,当真要取我命乎?待改日某再与翼德兄一较高下吧,此次的确胜之不武。”说着他拍了拍张飞的肩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王五,看也看够了吧,你带人去取钩镰枪来——让三位瞧瞧新玩意。\"
不一会,那二十柄钩镰枪寒光出鞘,枪头倒钩映得日色一暗。柳珩持枪演示\"绞马腿\"一式,枪过处草人双腿齐断。关羽抚掌长叹:\"此器合该如此,若在战场上使用岂不是……\"张飞却盯着倒钩嘀咕:\"宰猪放血时加个钩子倒便利......\"
“对,翼德粗中有细呐,我想明渊如此设计便是想让敌人被割到时伤口加大数倍?若如此,果真凶器也!”刘备瞧着不免赞叹起来。
“哈哈哈……还是三位懂我啊!来来来,今日便在我营中用饭如何?”
“自然,某都带了肉了,营中无酒难免可惜,下次再喝下次再喝!”
校场喧嚣渐息,柳珩索性给众人休息一段时间,与四人一起用饭,营中顿时闹出了欢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