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军的号角声渐渐消散在圣水河翻滚的浪涛中,城头残旗低垂,硝烟未散。
柳珩登上城墙,扶着箭垛远眺,见对岸黄潮退如潮汐,却仍盘踞在河滩篝火间,仿佛蛰伏的毒蛇。他攥紧掌心一块焦黑的木片——那是被火箭燎过的城墙残骸,刺得皮肉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焦灼。
“贼寇虽退,程远志必不甘心。”刘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的战甲上上沾满烟尘,“斥候来报,先前敌寇分兵两路已攻破方城,遒国虽在坚守,恐坚持不久……若待其合围,涿县便是孤城。”
关羽抚过刀上未干的血渍——他当然也参与了北门的防卫,蚕眉紧锁:“如今城中守军不足两千,依照方才来看,箭矢滚木仅够三日之用。若贼寇再攻——”
“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张飞一脚踹翻半截断梯,瓮声打断,“方才那铜镜戏法唬得程贼屁滚尿流,再使些新花样便是!”
柳珩忽地转身,系在后面的披风扬起一阵冷风:“翼德兄说得对——只是这‘新花样’,需用上南市那些牲畜。”他指尖叩向城下,众人顺势望去,见县衙后院牛栏马厩挤得满满当当,老驴病马的嘶鸣混着焦油腥气飘上城头。
“明渊是想……火牛冲阵?”刘备瞳孔一缩,“春秋时田单以此破燕…北门面前一片开阔,的确适用”
“程远志占据兵力优势,必以为我军只敢龟缩守城。”柳珩抓起一捧浸油的麻布残片,火折子一擦,火苗霎时窜起,“他日若再攻,贼寇必倾巢渡河,甚至会将方城,遒国的守军调来大半,吾等大可待其前军抵达城门,彼时半数兵马大多困在河滩淤泥中,我们便开城门放火牛——河滩狭窄,疯畜冲撞更添十分威势!”
关羽忽地展眉:“牲畜披麻浸油,尾缚火把,再于角间捆缚刀枪。待其冲入敌阵,我军精锐趁乱直取中军。”
柳珩点点头以表认可:“云长兄勇冠三军,当与翼德兄率二十精骑伏于北门——这可是公孙县令的家底,稍后我会请示他为你调来。
待火牛冲垮敌阵,你二人需如尖刀直插程远志大旗——”他转头望向刘备,“玄德需坐镇城头,以鸣镝为号。”
“好!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同心协力,共保涿县无虞!”
夤夜,南市夯土台燃起百盏火把。妇孺们将麻布撕成长条,青娥领着姑娘们把滚烫的牛油刷上布面;顺子带人将锈刀断枪捆在牛角马鬃间,赵寡妇抱着自家老驴的脖子哭哑了嗓子,却仍颤着手系上火绒。
柳珩立在台前,看最后一头病牛被套上铁刺鞍具。那畜生眼眶溃烂,脊骨嶙峋如刀,此刻却昂首刨蹄,恍若战马。
“柳县尉!”王五突然气喘吁吁奔来,“程贼营地有异动!他们在拆营帐,怕是天亮就要总攻!”
“哼,急功近利以至于忽略了队友吗……”
关羽眯眼望向对岸晃动的火把长龙,手中长刀映出冷月如钩:“子时已过,该给牲畜喂最后一道‘粮’了。”
柳珩抓起陶罐,将混着烈酒的豆饼塞进牛口。醉醺醺的牲口们喷着白气,蹄子将地面刨出深坑。他知道,这些老弱病畜活不过明日——但它们的魂,会裹着涿县的烽火,烧出一条生路。
“报——!”斥候马蹄踏碎夜色,“黄巾前锋开始渡河!”
柳珩翻身上马,他没有多说,身旁的将士们也没有说话,他们严阵以待看着身前的牲畜们,等待着…等待着……
涿县外,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黄巾军甚至没有太多伤亡就靠近了城墙,城墙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被“惊醒”的士兵在投掷滚木将出现的云梯砸碎……不远处,简单修复后的投石车被推了上来,大约再有百米就可以开始瞄准投石。
“哼…公孙瓒真以为我会等到邓茂廖化的大部队到齐吗…”程远志阴翳的眼睛远眺着几乎是不设防的涿县,他早在邓廖二人出发前就下达命令,攻克敌城后就立刻领着人急行军围攻涿县,虽然廖化还在打遒国但邓茂已至……
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身后那个手持大刀、身材魁梧的汉子身上。只见邓茂满脸横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闪烁着凶光,手中的大刀更是寒光闪闪,令人胆寒。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对着邓茂说道:“待到我们成功攻克涿郡全境之时,本帅定会将广阳郡分封于你!让你成为一方诸侯,尽享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邓茂心中大喜,连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谢道:“茂多谢渠帅赏识与厚爱!日后定当誓死追随渠帅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狰狞而狂妄的大笑。在他们看来,这座被夜袭的涿县城池已然如同囊中之物一般,毫无还手之力。毕竟按照现在的攻城架势,城门告破已经不远了。
“众将士听令!随我冲入城中,击杀苍天走狗!”
两人策马扬鞭,领着一队军士就冲了上去。
另一边。
“时机已到!点火!”眼看着城门无法抵抗,柳珩旋即让步卒点上麻布,升腾的火焰顿时将沾了油的麻布点燃。
随着城门缓缓破开,身披三百头牲畜的赤瞳在黑暗中渐次亮起,如地狱爬出的魍魉。
河风送来程远志的狂笑:“涿县城门已破,苍天已死!黄天当——”
最后一个“立”字,湮没在骤然炸响的牛哞马嘶中。
程远志的狞笑戛然而止。
城门洞开的刹那,几百头裹着烈焰的牲畜夹杂着着硫磺与焦油的腥气,如地火喷涌般冲出。
牛角,颅顶间捆缚的断枪在火光中森然如獠牙,尾梢火把噼啪炸响,点燃了浸透油脂的麻布。疯畜的赤瞳映着血月,蹄声如雷碾过河滩淤泥,将黄巾前军撞得人仰马翻。
“鬼!鬼!”一名头裹黄巾的流民尖叫着后退,却被牛角贯穿胸膛高高挑起。火牛群冲入敌阵,铁蹄踏碎盾牌,燃火的麻布随风四散,火星溅在草填麻袋上,顷刻引燃整片河滩。浓烟中,黄巾军自相践踏,断肢与焦尸在泥浆中沉浮,哀嚎声撕裂夜空。
邓茂的战马被火牛顶翻,他滚落泥地,耳畔尽是部下凄厉的哭喊:“渠帅!这些畜牲疯了!快撤——”
“燕人张翼德在此!黄巾鼠辈速来领死!”
随着牲畜们冲出去,北门的众人也开始行动,不过二十精骑却如尖锐的利刃般眨眼突入敌阵。张飞丈八蛇矛横扫,将两名逃窜的贼兵拦腰斩断。关羽丹凤眼微眯,手中长刀拖地三丈,刀锋过处血浪翻涌。柳珩银枪如电,枪尖挑飞一支流矢,直指程远志大纛:“斩旗者,封百夫长!”
火牛群已冲散中军,黄巾阵型七零八落。三人率骑队踏着火海突进,马蹄溅起的血泥与火星齐飞。溃兵如麦浪般倒伏,不过二十骑竟撕出千军万马之势。
“竖子休狂!”只听得一声怒吼传来,声震四野。只见那邓茂手提大刀,身跨骏马,率领着一众亲信护卫如疾风般疾驰而至。
他手中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满脸狰狞,口中叫嚣之语不绝:“涿县小儿,今日就让爷爷我剁下你的头颅拿去下酒!”
面对邓茂如此嚣张的挑衅,张飞圆睁那双铜铃般的环眼,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他双手紧握长矛,用力一挥,那长矛便如同一条出海的蛟龙一般,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刺向邓茂。
“巧了!你张爷爷我的长矛专门用来捅那些废话连篇之人!”
刹那间,金铁相交之声轰然炸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响彻云霄。
这一击之下,邓茂顿感一股巨力顺着刀柄传来,震得他虎口生疼,几欲崩裂开来,手中的大刀也险些脱手而出。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张飞又是一声暴喝响起,犹如惊雷滚滚。紧接着,张飞手中的矛杆猛地压在了刀背上,然后顺势一砸,重重地击在了邓茂所骑的马首之上。
只听那战马发出一阵凄厉的悲鸣之声,前蹄猛然跪地。邓茂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从马上甩落下来,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尘埃之中。
尚未等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张飞的矛尖已然如闪电般疾射而至,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四溅,邓茂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忒不痛快!”张飞挑尸高举,声震四野,“还有谁?!”
程远志眼见地看着邓茂惨死当场,心中虽有惊惧,但怒火也瞬间燃烧到了极点,他目眦欲裂道:“该死的苍天走狗,拿命来吧!”说罢,他猛力一夹马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般径直朝着张飞冲杀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程远志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劲风从脑后呼啸而来。
他心头一惊,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一道寒光如同闪电般划过天际,原来是关羽的长刀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了他的后背!
刹那间,血花四溅,刀光如雪。程远志惨叫一声,只见他的左臂自肩膀处被齐齐斩断,断臂伴随着鲜血飞洒在空中。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复仇执念支撑着他没有立刻倒下。
尽管失去了一条手臂,程远志仍然紧紧握住手中的刀柄,口中还在不甘地嘶吼着:“我乃是大贤良师帐下……顺应天命之人......”可惜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尖锐的破风声传来。
柳珩手持那杆绝世燎原,如穿云破雾般疾驰而至。那锋利无比的枪尖裹挟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直直地穿透了程远志的胸膛,将他尚未出口的狂妄之言硬生生地钉在了一片泥泞之中。
河滩骤然死寂。
关羽收刀抚髯,冷眼睥睨遍地尸骸:“插标卖首之徒。”
柳珩拔枪振血,枪锋遥指对岸残军:“敌将已死!传令——降者不杀!”
残月西沉,圣水河赤浪翻涌。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悄然洒落在涿县古老而坚实的城头上,那曾经汹涌如潮、气势汹汹的黄巾军此刻却如同被霜打蔫的茄子一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他们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放眼望去,原本奔腾咆哮的河流岸边此时已是一片狼藉。熊熊燃烧的火牛早已化作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那些断裂的牛角和残破不堪的长枪随意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鲜血,远远看去,就像是三百座面目狰狞的墓碑,静静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柳珩手持长枪,斜靠在城墙边歇息,他忽然看到公孙瓒与邹靖领着一群百姓从城门里涌了出来,那些可怜的农户哭着望向那些残破的尸体,他们或许在为牲畜流泪,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