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六月,老漳河裹着断戟残旗,一路汹涌而下,最终在广宗城前淤积成了一片绵延十里的赤红色河滩,宛如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上。卢植的兵营依山结寨,鹿角连营排出五里,炊烟与烽烟绞作铁灰色的云,沉沉压在城头“岁在甲子”的黄旗上。
此时,刘备正与众人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俯瞰着眼前的景象。
他目光凝重,眉头紧锁,只见护城河中漂浮着大量的尸体,几乎将河道堵塞得水泄不通。那些尸体中有头戴黄巾的起义军士卒,他们曾经满怀豪情地投身于这场反抗暴政的斗争之中;还有许多无辜的妇孺,她们被敌军驱赶着充当人盾,最终惨死在了战场上。
一具幼小的孩童尸首格外引人注目。它卡在了闸口处,随着浪头的起伏上下晃动,就像当年刘备在涿郡市集上见到过的浮水葫芦一般。
看到这一幕,刘备的心猛地一揪,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
“月前程远志在涿县叫阵时,河水尚清。”柳珩银枪挑起半截竹梯,梯上刀痕密如鱼鳞,“张角这‘大贤良师’,倒是比他麾下渠帅更懂断人生路。”
“哈哈哈!好个‘断人生路’!”
朗笑声破开营门烟尘,曹操策马而来,缺胯袍襟掖在蹀躞带上,露出内衬的锁子甲。他扬手抛来皮囊,酒气混着血腥扑鼻:“柳明渊!许久不见,你可敢饮这漳河水酿的断头酒?”
“曹孟德?你怎会在此处。”柳珩接过酒囊打开扫了眼,虽不是什么劣质的酒,但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喝它。
曹操倚天剑鞘轻敲马鞍,挑眉笑道:“朝廷张榜求贤,曹某也在其中,只不过一介骑都尉,跟着皇甫将军混些军功,如今自是辗转到广宗…不过某也只是路过,不日还要去别地讨贼。”他忽地压低嗓音,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总比在洛阳陪十常侍斗蟋蟀强些——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那倒是,走吧,咱们先去拜会卢师。”
中军帐内,卢植正以炭笔标注着广宗的地图,那羊皮卷上广宗城郭如困兽蜷缩,朱砂标出的七处豁口,恰似兽腹刀伤。
“报——涿郡义从刘备、柳珩,曹都尉等到!”门外帐兵的通报响起。
闻言,卢植猛地站起身来,他轻抚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身上的甲胄鳞片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金铁之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柳珩?可是那个火焚程远志的柳明渊?某先前便已听闻,涿郡有一个能人竟驱使火牛踏平黄巾军!此等壮举,当真是令人惊叹啊!”
“见过卢中郎将,在下不过是拾人牙慧之举,以先人智慧破敌,算不得惊叹。”
众人行入帐内,先拜会过卢植,柳珩这才说道。
“若论惊叹,卢中郎将领兵大破张角连战连捷才算惊叹。”
“只是分内之事,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诸位与孟德来的正巧啊。”
卢植捻断一根白须,眯眼打量掀帐而入的五人:“玄德倒是愈发有才气了,另外两位是……?”
“卢师,这位是某二弟关羽字云长,这位是某三弟张飞字翼德,吾三人与明渊四弟实为结拜兄弟,同生共死。”
这次是刘备作为大哥介绍了关张二人,两人便对着卢植又行一礼。
“好,好!我观你们几位均是一骑当千的骁将,又有孟德在此,何愁黄巾不平?诸位且看。”
卢植又重点密探带来的城防图,指尖掠过“广宗”二字:“诸位且看,张角在城西暗掘地道三条,昨日被我部掘出两条。”他忽以剑鞘点向空白处,“这第三条——当在此处,吾以派兵去摧毁其逃生之希望,黄巾势大,数万人马聚于广宗,便以围而不攻之策耗尽城中粮草,届时敌寇不攻自破也。”
“卢师妙策,如此也能少伤些将士,备实敬佩。”
“的确,但操听闻朝廷派天使督战,来的人唤左丰…此人贪似貔貅,中郎将性格刚烈,依我所见不如稍加贿赂……否则恐遭奸贼陷害啊!”
曹操当然晓得这些宦官的作风,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哼,那些人我又怎会怕?战线与战报摆在这,若要告我,拿着这些去给陛下看便是!”
卢植似是气急剧烈咳嗽,帕上血沫浸透墨迹。他推开侍从递来的药盏,炭笔在绢布上急画:“广宗城墙高三丈六,密探探得西门粮窖储粟尚有数万斛,甚至东门箭楼新设三弓床弩……”
“报——蛾贼出城搦战!”
城头忽起鼓噪。众人抢出军帐,但见数百黄巾力士赤膊擂鼓,当中一披发道人挥剑指天,正是张角。他身后竖起十丈竹架,悬着血鲜红的绢布,上头似刻着什么经文,那经文字字渗血,在烈日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苍天已死!黄天当……”
“聒噪!”
柳珩哪见的惯这种架势,当即夺过营门士卒手中劲弓,以指扣弦的刹那,箭簇已裹上浸油的麻布,张飞倒是激灵的急掷火把,烈焰“嗤”地窜起,映得他眉间赤红如血。
“驾!”
马蹄踏碎乱石,柳珩单骑突前。城头鼓声如雷,张角挥剑狂吼,血书经幡在狂风中翻卷,腥气扑鼻。三百步外,他忽地勒马回旋,弓开满月——
箭出如虹。
火箭穿透经幡竹架的接榫处,火星溅入朱砂血字,霎时燃起幽蓝火焰。十丈高的竹架轰然倾塌,将“苍天已死”四字烧作飞灰。张角踉跄后退,道冠被热浪掀飞,披散的黑发在火中狂舞如蛇。
“好个柳明渊!”曹操扬鞭大笑,“这一箭,可比那养国的养由基!”
关羽丹凤眼微眯,青龙刀尖轻点地面:“三箭之地,逆风贯榫——四弟这手骑射,倒是藏得深。”
张飞丈八矛插地,铜铃眼瞪得溜圆:“早知你有这本事,涿郡城外就该让你射程远志那厮的鸟旗!”
卢植抚髯颔首,炭笔在掌心城防图上重重一划:“明渊此箭,省去我军三日攻城之耗。”
紧接着按剑上前,甲胄鳞片铿然作响:“柳司马可愿统率弓弩营?某拨你三百蹶张士,专射黄巾贼酋!”
曹操却摇头:“中郎将,杀鸡焉用牛刀?此等神射,当留作斩将夺旗之用。”
柳珩弃弓于地,指尖残留的弓弦震颤未消。
“诸公谬赞。”他拱手环揖,“珩不过借风势取巧。若论真章……”
“真章在此!”
曹操忽然掷来酒囊,柳珩反手接住,酒液泼在灼红的箭痕上腾起白烟。曹孟德倚马斜睨,嘴角噙着三分戏谑:“柳将军这一箭,射碎的不止是妖幡,只怕是还要射到心上人的心房上啊”
他曹操作为宦官子弟又颇好美人,当然晓得中山有个甄宓对柳珩倾心——柳珩那作《闻笛赋》曹操自然也是看了的。
刘备双股剑归鞘,金铁交鸣声压下满场哄笑:“孟德兄说笑了。四弟,你来看——”他指向城西隐约可见的地道口,“今夜子时,当以火攻破其粮道!”
“诸位商讨出结果后知会某一声便是,那张角号称天师亦不过常人,若再漏首,某便让天下人知晓,黄巾贼子只手可破。”
张角的声音也很是适宜的响起,他的布置被毁了后自然是愤怒不已,那嘶吼声裂云霄:“苍天贼子!本天师必取汝头祭旗!”
柳珩轻抚燎原枪尖,枪纂在青石上擦出火星:“柳某头颅在此。”他忽地朗声长笑,“只怕张天师的‘黄天’,接不住这杆汉家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