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爷和三恒加紧赶路,三日后,旭日初升,前方隐隐浮现出一片宽广的水面,想必就是大海了。海边乱石嶙峋,杂树繁茂,却不见小镇的踪影。二人寻得一块较高的岩石,攀援而上,立于岩顶,极目四望。
但见大海向两侧延展,无穷无尽;朝远方眺望,汪洋一片,比他们所见过的最大湖泊还要宽广得多。此时的海水格外平静,宛如一块巨大的白绫,平铺在辽阔的大地上,除了些许细微的褶皱,并无大的波澜。两人将目光转向右侧,乱石之外,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只有几处稀疏的树林零散分布,其余大部分土地裸露,寸草不生。
在他们右侧约三里开外,有一片林子,相较其他目力可及的树林,这片林子更为高大葱郁。树木像城墙般整齐挺拔地排列着,一条大路从东北方向斜斜地延伸进林子,路上不时有人影穿梭往来。竖爷心想,这片林子后面应该就是仙岛镇了。
“竖爷,那边估计就是仙岛镇了,咱们赶紧过去!”三恒指着林子的方向,兴奋地说道。竖爷点头示意,随即与三恒一同爬下岩石。落地后,二人加快脚步,朝着林子的方向奔去。
二人很快踏上大路,一个 “行人”恰好迎面阔步而来。若不是此前巢居子介绍过这个世界的情况,他们定会以为撞见了怪物。只见此人身高约莫九尺,体格壮硕,四肢粗壮,乍一看与常人无异。然而,当目光落在其脸上时,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 此人头发披散,脸部仅在中间留有一条窄缝。窄缝最上端是一只圆形的眼睛,眼中是长条形的眸子;本该是鼻子的位置空空如也,最下端的嘴巴倒是与常人无别。
这人瞧了瞧竖爷和三恒,并未理会,径直前行。竖爷和三恒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了脚步。待那人走远,三恒长舒一口气,说道:“竖爷,刚才那家伙不会就是这儿的居民吧?长得也太吓人了!还好是大白天撞见,要是晚上碰到,非得被吓破胆不可。”
竖爷刚欲开口,前方林子里又走出一人。此人身材矮小,不足三尺,看模样并非孩童,而是个侏儒。这侏儒昂首挺胸,缓缓朝着他们走来。待走到跟前,侏儒停下脚步,微笑着打招呼:“二位好啊!”竖爷和三恒见他问候,也停下脚步,礼貌回应 “你好”,随后便细细打量起他来。这侏儒除了身材矮小,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甚至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侏儒打过招呼,便继续赶路。竖爷和三恒没再多说,也朝着林子的方向走去。
竖爷和三恒很快步入林中。脚下的道路笔直延伸,尽头赫然立着一块巨岩。竖爷正纳闷这看似有人迹的路怎会是绝途,忽闻身后马蹄声骤响。
二人转身,只见一匹鬃毛如朱砂般艳红的白马疾驰而来。马身雪色无瑕,双目金光流转,体型矫健匀称。马背端坐个狗头人身的生灵,身着锦绣华服,目光如炬。虽早听巢居子提及此间多有兽首人身之族,乍见之下,两人仍惊得屏息。
那狗头人策马掠过二人身侧,火红马尾如流霞扫过眼前,转瞬在岩前左转消失。竖爷与三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继续前行。约摸半炷香时辰,他们抵达巨岩下 —— 岩面中央刻着幅歪斜的不规则图纹,形似地图,旁书 “仙岛镇”三个大字。岩右仍是石壁,左侧却斜伸下一条弯道,路左密林蔽日,右侧陡坡如削,坡底已隐约可见错落屋舍,以及往来的奇形人影。
二人沿坡路疾行,很快来到镇口。眼前是条宽阔长街,望不到尽头。街道两侧石屋鳞次栉比,高矮悬殊:高者五六丈直插云霄,矮的不足一丈小巧玲珑;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方、圆、梯形、锥形,甚至月牙状应有尽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散漫游荡,其间种族驳杂 —— 有魁梧如山的巨汉,有不及人膝的侏儒,有人身兽首的异客,亦有形貌寻常的人族,熙攘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谲生气。
竖爷和三恒沿着街道前行,打算找家饭馆填饱肚子,再打听仙岛和出海的事。两人边走边打量街道两侧的房子,好奇地观察着往来行人。他们留意到行人的话语,大部分都能听懂;有些听不懂的,也能猜出意思;只有个别这个世界独有的名词术语,才完全不明所以。
走到一个巷口时,竖爷朝巷子里张望一眼,见多处腾起白气。“应该有人在蒸煮食物,巷子里或许有饭馆。”他对三恒说。三恒点头,跟着他拐进巷子。
这是条窄巷,只能容四五人并排行走,路面是向上的斜坡,铺着石子,踩上去 “咯吱”作响。路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有布店、米店、杂货店、药铺、当铺、铁匠铺。走过约二十家店面后,右前方出现一家 “书店”。长安城中书店本就少见,这偏僻巷子里竟也有,两人虽不算读书人,仍忍不住走了进去。
书店不过一间房大小,前方横亘半人高的长桌,中央嵌着一扇小门,后方立着几个书架。架上堆满书籍,模样颇为奇特 —— 既非成捆的竹简,也非成卷的布帛,而是一叠叠如树叶堆叠之物。
竖爷和三恒正纳闷店内无人,忽听一声:“两位客人有何需要?”话音未落,一颗圆大如灯笼的脑袋从桌后探出。额头至鼻翼布满沟壑般的纹路,倒仍是人类模样:两缕细眉、一双圆目、塌鼻阔嘴,唇边缀着短须。那脑袋堪堪高出桌面,脖颈以下却不见踪影。
二人一愣,尚未答话,对方又问:“两位想买什么书?”
竖爷回过神,随口道:“掌柜的,你这儿都有啥书?”
“小店专售《仙岛探访记》,皆由亲历者编着或口述。二位若为寻岛而来,此书正合所需。”
竖爷心中一动:竟有这般典籍?倒是天赐助力。当下开口:“掌柜,这书怎么卖?能否先瞧瞧?”
“客人,小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先看的道理。书价五个白币,要买得先付账。”掌柜说道。
竖爷正犹豫,三恒急道:“竖爷,买下吧,这书指不定能派上用场!”竖爷这才从背包掏出巢居子给的钱袋,摸出五枚与五铢钱相仿、却轻薄几分的白亮钱币,递给掌柜。
收钱后,掌柜转身走向书架。此刻两人才看清他全貌:身高不足五尺,头大身小,双膝内弯。走起路来,身体与脑袋大幅摇晃,活像顶着圆球的企鹅蹒跚而行。三恒险些笑出声,瞥见竖爷瞪眼,慌忙捂嘴,强忍住笑意。
掌柜晃到里侧书架,取来一本书,又摇摇晃晃回到长桌前,双手捧书搁在桌上:“您的书,请收好。”
竖爷接过细看:书页呈灰,如褪色南瓜叶;字迹泛黄,与纸面形成鲜明反差。封面上几个椭圆大字,与外界书写迥异,半数竟不认得。翻开内页,文字更多,仍是大半陌生。所幸旁配插图:一艘大船离岸启航。图文对照,勉强能猜出大意。
他欲再翻,三恒已不耐烦:“先找地方吃饭吧,书回头再看。”竖爷合上书塞进背包,随三恒步出书店。
回到巷子中,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抵达了道路坡顶。坡下不远处,一家早餐店赫然在目。虽说时间已然不早,可店门口仍排着长队。竖爷和三恒快步走去,随即加入排队的行列。三恒数了数,排在他们前面的共有五人。最前面的是个虎脸人身的高个子,排在第二位的也是个高个子,脸型不甚分明,似牛又像马。后面三个个子较矮,同样是人形兽首:一个脑袋形似狐狸,一个长着鸟首,还有一个是猪头模样。
前面的五个人很快买好早点离开了,接着便轮到竖爷和三恒。两人看向早点摊,摊上仅有一样食物,用树叶包成一大包,瞧不清里面究竟包着何物。一个外形如熊的摊主低着头,捡起一包递向竖爷。竖爷迟疑片刻,没有伸手,而是开口问道:“掌柜,你这卖的是什么呀?”摊主抬起头看了竖爷一眼,神色温和地说道:“两位是刚从外地来的吧?这是本地的特色小吃,叫糯米团,五个黑币一个。”竖爷听后,一边从背包中掏取钱袋,一边说道:“那就给我四个吧。”
“四个糯米团,一共二十个黑币。”摊主说着,拿起四个糯米团递给竖爷。竖爷从背包中数出二十枚比白币小一半左右、黑亮的钱币,一手接过糯米团,一手将钱递给摊主。竖爷本想向摊主打听客栈和码头的情况,却见身后又有人来排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三恒一同离开了早点摊。
两人沿着巷子边走边吃起刚买的早餐。那树叶中包裹的东西虽说是糯米团,却与他们所熟知的外面世界的糯米团截然不同。里面是一团黄褐色、如同树胶般的软膏,软膏上还附着着几粒炒米。两人看着这奇怪的食物,面面相觑。三恒即便早已饥肠辘辘,也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它,不敢轻易下口。最终,还是竖爷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发现这东西刚入口时硬邦邦的,带着一丝苦味,但嚼着嚼着,便慢慢变软,口感也变得微微甜起来,于是竖爷便大口吃了起来。三恒见状,也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那糯米团。
吃完糯米团后,两人沿路又见到了几个早餐摊,摊上售卖的食物各不相同。两人本想再品尝些别的美食,无奈腹中已十分饱胀。那看似小小的一包糯米团,没想到饱腹感竟如此强。
两人顺着巷道的斜坡继续前行,到了坡底后,又向前走了约莫十来丈。转过一个大弯,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原来已来到一处广场前。这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呈口袋形状,竖爷和三恒所在之处正是口袋的底部。袋底和两侧密密麻麻地环绕着许多房子,正前方的开口处,远远望去是一处码头,码头上停放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船只。“这城镇规模颇为庞大,可附近似乎没有大片的耕地,真不知道这里的人食物从哪儿来的?”竖爷心中不禁疑惑起来。
“我们去那边问问船的事儿吧,竖爷。”三恒指着远处的码头说道。
“嗯,去码头瞧瞧。” 竖爷放下心中的疑惑,附和着答道。
说罢,两人便沿着广场朝码头走去。越往码头方向,广场上的行人越多,等走到码头边时,已是人流如潮。竖爷和三恒挤在人群中,缓缓向海边挪动。
“这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啊?都挤在这儿干啥呢?”三恒被挤得不耐烦,发起了牢骚。
“你们是刚从外地来的吧?你们应该也是来找仙岛的吧?这里的人都在挤着登船去找仙岛呢,难道你们不是?” 一个声音从三恒身旁传来。
三恒扭头一看,一个身高仅到他腰部、挨在身旁的小矮子正昂着头,疑惑地望着他。这矮子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面如白玉,生得十分俊秀,只是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一副乞丐模样。
“为什么登个船要挤成这样啊?码头上不是有那么多船吗,还怕上不了船?”三恒见有人搭话,便多问了几句。
“看来你啥情况都不了解,就跟着人群挤进来了。来这儿的人都是想去仙岛冒险的,可这里的船贵得很,不是谁都能随便买得起的。所以大家都等着有船去仙岛冒险时,才有机会跟着一起去。那些去仙岛冒险的船一般都是有钱人购置的。由于海上风浪大,出海需用大船,而那些有钱人无法独自驾驶如此大的船只,所以他们得招募船员。今天就有一艘船要出海去仙岛探险,这些人就是挤过去应聘船员的。”那矮子耐心地向三恒解释道。
三恒闻言,猛地停下脚步,拽住竖爷道:“竖爷,这些人都是来应聘船员的,咱们凑啥热闹?不是说好了要买船吗?”竖爷早听见矮子的话,也止住步子:“成,那去打听下买船的门道。”
两人刚要转身,矮子忽地扯住三恒衣襟,两眼发亮:“二位要买船?我给您两位带路!这儿的事儿,我熟!”
“太好了!那就劳烦你!”三恒转头望向竖爷,见他没反对,立马应下。
三人逆着人流挤到空处,竖爷问那矮子:“你是哪儿人?瞧着年纪不大,怎想着去海上冒险?”
“我是周饶国人,焦火。今年整五十岁,不算小喽。”矮子咧嘴笑道。
这话惊得竖爷和三恒瞪大眼 —— 焦火身形如少年,白净脸庞没半根胡茬,活脱脱是个孩童模样。
“哈哈!你小子真会说笑!”三恒上下打量他,突然笑得直拍腿,“撑死十四五岁的样儿,难不成你是神仙,能永葆童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