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姐二
一九七零年五月,插秧大会战打响了。魏姐所在高年级最先出发,到东陵区深井子公社参加插秧大会战。
没过几天,魏姐从深井子打电话给我,要我坐火车去参加指挥部会议。我兴奋不已,终于坐上火车了。我从沈阳南站出发,到深井子下车,看见魏姐来接我。
我俩踩着泥水路往指挥部走。五月的稻田灌满了水,远处传来拖拉机耙地的突突轰鸣声。魏姐突然指着天边说:“看,那是启明星。”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晨曦中,一颗银钉似的星星悬在天际,像极了别在她胸前的那枚像章。我们俩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才走到指挥部,我这才知道魏姐来时的辛苦。
指挥部设在村小学的教室。魏姐把油墨棍子往我手里一塞:“正好你来,先干点活。学着点,这可是革命喉舌。”油墨的味道混着稻草香瞬间钻进了我的鼻腔。“意志坚如钢,不插六月秧,”指挥部决定,学校低年级全部出动,参加插秧大会战。我返回沈阳后,召开了红卫兵团会议,并指出,“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谁英雄,谁好汉,拉练路上比比看。”我们低年级全体师生,背着行李,从学校出发,走向深井子。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广阔天地炼红心,战天斗地夺丰收。”在插秧会战中,我们红卫兵团的任务还是宣传鼓劲。魏姐是《广阔天地》的主编,我是通讯员,收集会战中的好人好事。指挥部每天都充满了油墨味,蜡纸刻了一张又一张,《广阔天地》发行了一期又一期。
稻田的水冰凉刺骨。我弯着腰,学着魏姐的样子把秧苗插进泥里,手指被冻得通红。魏姐忽然直起腰,指着远处说:“你看,那边的云像不像咱们的《广阔天地》报头?”我抬头望去,只见天边的积雨云翻卷着,真像报头那面猎猎作响的红旗。
晚上,我们在灯下赶制新一期《广阔天地》。魏姐握着铁笔的手冻得发抖,却坚持要把插秧的先进事迹刻成花边。“这些师生在泥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咱们的报纸得对得起他们的辛苦和汗水。”她说着,把开裂的手指往嘴里呵气。
插秧大会战结束后,我们又投入到“捡钢铁”的战斗中。很快,学校的操场上堆满了废钢铁。魏姐组织我们用手推车往钢铁厂送。魏姐在学校负责发车,我在钢铁厂负责收车。收车时,我要记录送废钢铁的学生姓名、班级和钢铁重量,每辆手推车送的废钢铁都在钢铁厂称了重,把每辆车重量加起来的总吨数,就是第五中学师生“捡废钢铁”的成绩,它代表着第五中学的荣誉。
整整一天送废钢铁,我中午忙得没吃上饭,直到黄昏,我才摇摇晃晃地从钢铁厂回到学校。魏姐马上迎来,递给我一个饭盒,我打开一看,是两个大包子,还热乎呢,那个香啊,好像直到今天,我嘴里还有那时包子的余香。
爸爸调到铁西工人村派出所了,我家也搬去了,我转学到了第五十四中学。分别时,魏姐送给我一本硬壳笔记本,并递给我一个密封档案袋说:“这是你的档案。”我还有档案?”我奇怪地问,“你是共青团员吗,当然有档案”。“到新学校要继续发光发热。”她说着,往我手里塞了颗水果糖。
我转到五十四中学后,很快得到了学校的重用,五十四中学的学校领导,好像对我以前了如指掌,都知道我是共青团员、红卫兵团副主任。那时,学生中的共青团员很少,我所在班级的男生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共青团员。很快,我成为了五十四中学校团委委员,红卫兵团主任。后来,我才知道,是第五中学校领导,对我的鉴定写得好。
与魏姐分别后,我俩还保持通信。她信的开头总是这样称呼我:“革命战友杨庆柏同学:你好!……”,我回信的时候,对魏姐的称呼有点犯难,小资情调的称呼,她肯定会不高兴,以后就不会给我来信了。我只好和她一样:“革命战友魏明杰同学:你好!”我们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通信。后来,我得到信息,说魏姐有对象了。打这以后,我就与魏姐失去了联系。
几十年后,我在旧书箱底翻到那本硬壳笔记本,扉页上的钢笔字已经褪色:\"赠革命战友杨庆柏——魏明杰,1970年秋\"。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当年的油墨棍子在蜡纸上滚动的声音,混着浑河平原的稻香,永远停驻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