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皇帝垂眸,目光落在正跪在那瑟瑟发抖的杨彻身上。
那孩子自从离开掖庭后就死死攥着杨嘉仪的衣袖不肯松手,皇帝不忍心呵斥,便让杨嘉仪与杨彻一起回来紫宸殿。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孩子竟然这般黏着你。”
皇帝淡淡地开口,他将视线从杨彻身上转移到杨嘉仪身上。
皇帝的眸色深邃,令人难辨喜怒。
杨嘉仪被皇帝的目光看的微微不适,她垂下眼不敢与皇帝对视,眼神无处安放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宫人们的动作上。
紫宸殿的宫人们,他们正在为杨彻褪下那件沾染着掖庭霉气的破烂衣裳,转而为他换上一件用上好料子制成的符合亲王形制的雪白锦袍。
杨彻单薄的肩膀仍然在微微的颤抖,杨嘉仪看着他瘦小的身子,不禁觉得有些可怜。
“陛下,奴才已经仔细查过彤史局记档,并严格遵循礼制核验掖庭令......”
总管太监低着头手捧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放着的是一块赤黄色的绢册。他躬身上前,恭敬的将记册高举过眉,好让皇帝能看得分明。
他说话时,还不自觉的看向跪在殿中的杨彻,他似有踌躇,最终还是低声说道:
“年月时辰,奴才已经一一印证过,确无半分差池。”
皇帝只是抬眼扫了一下,并未拿起绢册。
他的手略微抬了抬,总管太监立即会意,没说完的话被他咽进腹中。
皇帝的目光在杨彻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淡淡扫过杨嘉仪,最后他这才将目光落在总管太监身上,他说:
“传朕旨意,皇十子杨彻,即日晋封亲王,赐号'晋'。命尚宫局即刻收拾承乾殿,往后,晋王便与朕一同在太极宫居住。”
总管太监捧着托盘的双手微微一颤。
按制,未成年的皇子本该居于王宅......十殿下破例封王已是殊荣,如今竟还要与陛下一起入住太极宫?这于礼,十分不和。
总管太监悄悄的抬眼,却见圣意已决。
杨嘉仪也是心头一震,她望向一脸严肃的皇帝,却怎么也揣摩不透皇帝这番安排的深意。
“陛下,那掖庭局的人又当如何处置......”
总管太监到底比杨嘉仪更懂圣心,他适时地低声请示。
皇帝眸中寒光一闪,声音平静得可怕:
“杀了,通通都杀了。凡欺辱过晋王与德妃的,一个不留。”
话音落,皇帝顿了顿又补充道:
“晋王的身世,必须干干净净。你且亲自去办。”
皇帝眼帘微垂,几十条性命便在这须臾间定了生死。
不过,皇帝他向来如此,杀伐决断的事他从不曾有过半分迟疑。
“是。”
总管太监额首应声,躬身退下。
幽静的大殿内,总管太监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你,先带他去太极殿。朕还有要事与朝臣商议。”
皇帝忽然抬手指向杨嘉仪。
杨嘉仪一愣,被吓了一跳。她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皇帝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见状杨嘉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她连忙福身行礼,说了声告退便牵起杨彻的手退出殿外,杨彻微凉的手在她掌心轻轻颤抖着,满是不安的感觉。
两人刚踏出紫宸殿的大门,身后就传来皇帝急召三品以上朝中官员连夜入宫的旨意。
杨嘉仪看着紫宸殿门口挂着的宫灯,那宫灯被夜风吹的胡乱摇晃,就像是今天的这个夜一般,注定无法平静。
“嘉仪姐姐,你说父皇这是...…认下我了吗?”
杨彻的手被杨嘉仪牢牢地抓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步一步走在长街上。
杨彻仰起脸看着杨嘉仪,眼中满是忐忑不安还有些许的期待。
随着夜风吹起他新换的锦袍,杨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闻言杨嘉仪脚步未停,声音却是放轻了很多,她说:
“那是自然了,你如今是十皇子,是晋王。你的母妃,也被父皇封为德妃,父皇已经下旨将德妃送入皇陵安葬。
至于那些欺辱过你们的掖庭局的人......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杨嘉仪没有将话说明,那意思却不言而喻。
“可是我母亲的尸骨早就被那帮人,丢进乱葬岗了。”
杨彻突然停下脚步,耷拉着嘴角:
“那皇陵里躺着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母亲。”
杨彻红了眼,宫灯下的那小模样看着十分破碎。
杨嘉仪叹气,蹲下了身,她借着给杨彻整理衣裳的功夫说:
“父皇说是,那便是了。”
杨嘉仪的手指拂过杨彻胸前的纹绣,她的声音又轻又沉:
“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母亲就是德妃,而你就是晋王。掖庭局的那些日子,你就忘了吧。”
杨嘉仪与杨彻正说话间,长街尽头忽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玄色大袖在夜风中翻飞,既熟悉又陌生。
待来人走近,杨嘉仪才看清。
这人正是卢仁矩,自己与卢仁矩已有许多时日不见,如今的他通身都透着权臣的气度,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的身上早就没了初见时寒门学子的样子了。
“臣卢仁矩,参见晋王殿下,公主殿下。”
卢仁矩走到杨嘉仪和杨彻身前,突然间撩起衣袍跪地,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杨彻被卢仁矩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杨嘉仪的袖角。
杨嘉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抬眼道:
“卢大人你这是......”
“回公主的话……”
卢仁矩虽然跪着却跪得笔直:
“陛下急召臣等入宫议事。”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在“急召”二字上不着痕迹地加重了语气。
杨嘉仪微微颔首:
“早就听闻卢大人近来颇得圣心,在朝中更是风生水起。”
一边说着杨嘉仪的目光一边扫过卢仁矩腰间新换的玉带,那御赐的玉带张扬无比,毫不低调的展示着它的主人有多么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