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韦瑛将啃得精光的羊骨往碗碟堆里一掷,骨节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客栈中央,墨阳子的酒坛早已见底,坛口还挂着最后一滴琥珀色的酒液。
“将韦家堡弟兄安置在山下民宿确是明智之举,”他压低声音,喉间滚动的酒气混着几分冷意,“若叫这老狐狸瞧见咱们二十几号人,怕是要把青城山的地皮都掀个底朝天。”
王云手中的竹筷在冷透的面条间游走,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忽然他倾身向前,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与唐云川同行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杯中的残酒荡起细微涟漪,“他那剑柄虽刻意磨去了九莲纹记,但那半片残瓣的走势......”声音又压低三分,几乎化作气音,“观其气度,邪气内敛而不外露,恐怕是九莲教某位尊者。”
韦昭握着酒葫芦的手猛地收紧,眼中闪过敬佩:“王少侠观人入微,韦昭佩服!”
韦瑛却只是笑着拍了拍王云后背,酒气混着笑声喷薄而出:“他打小就有这眼力见,旁人学不来!”
“噤声。”王云竹筷轻敲碗沿,清脆的声响截断了韦瑛的话头。
他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刮过客栈大堂,“唐云川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
话音戛然而止,筷尖在碗底划出一道深痕,“我在唐门苦心经营的关系,怕是要生变数。”
韦瑛闻言神色一凛,指尖的天勾锁链不自觉绷紧:“九莲教莫不是想借唐云川渗透唐门?若让他们得逞,整个西南武林都要......”
“慎言。”王云抬手制止,袖口暗绣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目光扫过逐渐散去的江湖客,低声道:“先暗中观察,摸清底细再......”
“哐当——”墨阳子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满堂酒碗嗡嗡震颤。他摇摇晃晃地起身,道袍上沾着的酒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酒足饭饱,该回山里睡觉喽——”
那声“睡觉”拖得悠长,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韦瑛望着墨阳子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装什么醉猫?怕是急着回青城山向玄霄子报信呢。”
王云却将目光投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青城山的轮廓若隐若现,他暗叹——这江湖表面热闹,内里的算计丝毫不亚于朝堂。
赤霄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思,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手背,打了个带着肉香的饱嗝。
“歇息吧。”
王云起身掸了掸衣襟,“明日剑神擂上,还不知有多少硬仗要打。”
韦瑛刚要开口应和,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唐云川阴沉着脸走过,腰间『千机翎』泛着寒光,路过王云桌旁时咬牙切齿:“王云,咱们走着瞧!”
谢青崖却从容不迫地跟在后面,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半枯剑穗在身后划出诡谲的弧度。
“久闻王少侠大名,这位若在下猜得不错,应是韦家堡少主,久仰久仰!”
谢青崖拱手时,袖中暗香浮动,剑柄残莲纹路在烛光下一闪而逝,“在下江南书院谢青崖,与云川少侠一见如故,特来赴这剑道盛会。”
这坦荡的自报家门反倒让王云与韦瑛一怔。
两人交换眼神的刹那,韦瑛已朗声笑道:“原来是谢院长!在下与王兄弟也是意气相投,结伴来凑个热闹。”他指尖的天勾锁链如灵蛇般游走,在桌沿刻下细浅的痕迹。
谢青崖眸光微动,唇角笑意不减:“既如此,便不打扰二位雅兴。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山间夜露重,还是早些安歇为好。”
“谢院长有心了。”
韦瑛斜倚在椅背上,把玩着天勾锁链,“我这兄弟酒量惊人,倒是唐公子脸色惨白,莫不是染上了什么急症?”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唐云川当即要发作,却被谢青崖不着痕迹地拦住。
待二人离去,韦昭订完房间回来,望着唐云川的背影疑惑道:“这是......?”
王云笑着摇头:“你家少主的‘杰作’。”
韦瑛放声大笑,揽过王云肩膀:“走!明日剑神擂上,再会这些江湖‘朋友’!”
夜风穿过客栈回廊,木梁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赤霄蜷在床榻一角,鼾声与白日啃食的羊骨气息在房中萦绕。
王云解开衣襟盘扣,月光透过窗棂,在被褥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他辗转反侧时,怀中突然传来硬物的触感。
探入内袋的指尖蓦地僵住——那只云雨香囊仍带着唐门后山的竹叶清香,淡紫绸缎上,金线绣制的流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离开唐门那日,少女将香囊塞入他掌心,腕间银铃轻响:“此去江湖险恶,就当我护着你。“记忆中的温软耳语与眼前香囊的针脚重叠,每一针都似扎在心头。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王云猛地攥紧香囊。
“好不容易才把雨晴从九莲教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王云将香囊贴在心口,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九莲教尊者残缺的莲纹剑柄、唐云川对谢青崖近乎盲从的姿态,还那位隐藏在暗处的九莲‘主上’,此刻都化作缠绕的毒蛇,在他眼前张牙舞爪。
若是让九莲教渗透进唐门,唐雨晴刚褪去的噩梦必将卷土重来。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王云翻身坐起,窗前的黑暗如同九莲教深不见底的阴谋。
他捏着香囊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绸缎在掌纹里扭曲出狰狞的纹路。
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裹挟着山风的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血色。
“不,绝不可让九莲教染指唐门。”
王云将香囊贴身收好,布料下传来的温度让他眼神渐凝。
窗外,青城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不灭九莲,誓不罢休!”王云心里涌出一股决意!
酣睡的赤霄突然浑身毛发炸起,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这只向来慵懒的灵兽被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气惊得猛然睁眼,赤色的瞳孔映着主人绷紧的侧脸——王云周身腾起的寒意竟让屋内温度骤降,窗棂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木框蜿蜒而下。
“呜嗷......”
赤霄呜咽着凑近王云膝头,蓬松的尾巴不安地拍打地面。
它用温热的鼻尖蹭过主人紧握香囊的手,却触到一片冷硬如铁的指节。
感受到毛茸茸的触碰,王云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他低头望着赤霄湿漉漉的眼睛,掌心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而坚定的眸光。
修长的手指穿过赤霄颈间的软毛,声音低沉而沙哑:“小赤,纵有千难万险,咱们也要铲除九莲教。天佑的江山容不得这些宵小为非作歹,还有雨晴......”
说到这个名字时,他喉结剧烈滚动,“咱们不能再让九莲教的阴影,再次祸害她…”
赤霄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誓言,昂首发出一声震彻夜空的低吼。
赤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燃起幽光,身后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宛如燃烧的火焰。
就在这时,厚重的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王云坚毅的侧脸和赤霄威风凛凛的身姿。
月光穿透窗棂,在地面投下一人一兽并肩而立的剪影,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