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软的人确实不少,”台下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但我还没见过哪个叛徒,什么都不要,就心甘情愿去给蛮子当狗的。”
“将近三千年前,在这片土地上也上演着同样的戏码。”文斯文话锋一转,竟讲起了古事。
“那时,有匈奴人投奔汉军,也有汉人逃往匈奴。卢绾,诸位可听过?他最后就躲在了匈奴,当了一辈子的‘蛮子’。”
他缓步走下指挥台,来到军官们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过去也和你们想的一样,以为收买人心,无非是钱、权、女人、豪宅、游艇。”
他停顿片刻,抛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问题:
“诸位,如果艾达帝国现在允诺你,给你一个领主之位,坐拥数座繁华都市,良田千亩,封地内千万子民皆奉你为主——让你成为国中之国的国王。你们……去不去?”
这不是空想。
这正是艾达说客曾经向他文斯文——一个军衔比罗峰还低一级的“不上不下”的军尉——亲口开出的价码。
他注视着将领们脸上细微的变化,同时,做了一件极具象征意义的事——他掏出了一支特制的 “安全笔” ,明确示意此物能屏蔽一切监听信号。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摊牌和诚意。
“……”
指挥部内依旧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呵,”文斯文轻笑一声,对这局面毫不意外,“看来在座诸位,风骨都堪比古之先贤啊。”
他话锋再转,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坦白:
“我要说,我拒绝了。因为我一旦泄密,可能导致边境被破,同胞蒙难,甚至……国破家亡。”
这话多少有点给自己抬咖,他文斯文还没到能以一己之力动摇国本的地步,但若真出卖关键情报,也足够让秦军付出惨重代价。
“但说句实在话,”
他压低了声音,终于露出了底牌,“我觉得他们开的价……还不够。上限也就这样了,当个吃喝拉撒睡的土国王,然后呢?他得劳斯老头,难道还能把他屁股底下那张皇位让给我坐坐吗?”
他终于说了大实话。
在他文斯文看来,不是风骨有多硬,而是对方开的价码,还远未触及他的心理底线。
“但世上还真有这种人,当狗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骨子里就想跪着!”
文斯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那些草原蛮子年年屠我边民、袭我边境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他们在议会上大放厥词,践踏我大秦尊严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等到我们忍无可忍,铁骑出征——他们倒跳出来满口仁义道德,要‘放下仇恨’、要‘和平解决’!那群鸽派,把我们老秦人当什么了?!”
“他娘的,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终于有将领忍不住拍案而起,满脸愤慨,“尤其是朝内某些人,对艾达、花旗极尽谄媚,连乎浑邪这种蛮子都要夸出花来。可一说到我们自己人呢?各种污言秽语!他们到底是不是秦国人?!”
另一个军官猛地灌了口茶水,重重放下茶杯:
“我营里有个小伙子,他家里有个表亲,整天嚷嚷着要去乎浑邪‘做贡献’,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那孩子实在看不下去,就来找我诉苦——你们猜我怎么着?”
他身子前倾,众人都不自觉地凑近。只见他大手往桌上一拍:
“老子自掏腰包二百五十块让他注销了秦籍,走了军队的特殊渠道,直接把那小子塞进运输队——送他上乎浑邪前线去了!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哈哈哈哈哈哈!”
指挥部里顿时爆发出痛快的大笑。
这当然是严重违规,但在此时此刻,谁在乎?
既然这么喜欢空谈,那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站在大秦铁骑的对立面是什么滋味。
“说到这个,我倒要补充一点。”另一位面容精悍的将领主动开口,指节敲了敲桌面。
“内部斗争,往往比外部诱惑更致命。听说万年山那边前阵子扣了个花旗军官,就是被他们自己人、被那个佩特给硬生生逼到我们这边来的。如今他正跟着我军将领效力——这恐怕,也是缘由之一。”
“没错。”文斯文重重颔首,“无形的枷锁,往往比真金白银更能捆住一个人。”
“但是,”
那名将领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地盯住文斯文,“文将军,您绕了这么大圈子,究竟想说什么?”
文斯文深吸一口气,知道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我想说的是,如果诸位对现状真有不满,不妨好好想想朝中那个跳得最凶、喊‘和平’喊得最响的头号鸽派。”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然后,再结合我方才的话,仔细想想——他,以及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番话,其实是冒着风险的试探。
文斯文自己也并不知道那个一直以“朱将军”之名对他发号施令的阴谋集团,其首脑究竟是谁。
他暗中查过,全军上下,姓朱的将官仅有三人,且无一在北境任职——一人驻守南疆,两人远在东海。
难道几千里外的海苍茫和赤欣鸢,能把手伸到北军来搅动风云?
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个挟持他的“朱将军”,绝非真名,而朝堂上那位叫得最响的鸽派领袖,恐怕也和他文斯文一样,不过是被推到前台的傀儡罢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
就在不久前的军事会议上,他还曾在国尉面前对着王黎和拓跋烈慷慨陈词、大肆抨击。
转眼之间,自己却要再度转向。
“软脚虾”、“膝盖软”、“跪久了站不起来”……回顾自己这一路,这些他刚刚掷地有声骂出的话,究竟是在斥责别人,还是在无情地嘲讽他自己?
文斯文垂下眼帘,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