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丽把最后一本琴谱放进西城养老院的储物柜时,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白瓷般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月光。
张凯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把螺丝刀,金属的反光映在他眼角的笑纹里:“琴房的挂钩安好了,乐谱、琴罩都有地方放,比深圳的储物间宽敞吧?”
林丽摸着光滑的木质琴键,指尖传来温润的凉意。
这架二手钢琴是林平跑了三个旧货市场才找到的,琴腿上有块浅浅的磕碰,他却用砂纸磨了又磨,说“这样才像家里的老物件,有温度”。“
其实我挺喜欢这儿的,”她轻声说,“离林家沟近,周末能回去给爸妈包饺子。”
张凯把螺丝刀别回腰间的工具包:“平子昨晚跟我打电话,说宛城的书画室缺个人管,老人们总念叨‘那个会弹琴的姑娘啥时候来’。”
他蹲下来检查琴凳的螺丝,“他没明说,但我听出来了,怕西城的杂事累着你,这边刚起步,护工培训、物资采购,哪样都得亲力亲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铺好的防滑地砖上。
林丽想起上周跟林平去西城养老院的工地,他踩着脚手架量尺寸,安全带勒得肩膀发红,却笑着说“姐你别上来,这儿灰大”。
那时她才发现,当年总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小不点,已经能把责任扛在肩上,后背的弧度像座踏实的桥。
晚饭时,林平特意炖了只老母鸡,鸡汤的香气漫过食堂的每张餐桌。
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不舍的看着林丽:“丫头,听平子说你要去宛城?那边的老姐妹都盼着你教她们唱歌呢。”
她的银镯子碰到碗沿,叮当作响,“我年轻的时候也爱唱,就是现在嗓子哑了,听你唱也高兴。”
林丽啃着鸡腿,肉香混着当归的药味,是安然特意让带来的方子。
“奶奶,我常回来给您弹琴。”她往老人碗里盛了勺汤,“等西城的活动室弄好,我每周都来,教您唱您年轻时的歌。”
老人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皱纹里盛着的,是岁月酿出的甜。
饭后散步时,林平把保温杯递给林丽,里面是刚泡好的菊花茶。
“姐,我不是想支使你,”他望着远处的路灯,光晕在夜色里晕开,像小时候罩在床头的纱灯。
“宛城的老人们更需要你。那边的书画室、阅览室都是现成的,你去了就能上手;西城这边我盯着,等理顺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林丽吹了吹杯里的热气,茶香里飘着熟悉的味道——这是林家沟的野菊花,安然每年都要晒上几大罐。
说“败火,比城里的药管用”。“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她碰了碰弟弟的胳膊,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发白。
“但你忘了?小时候你爬树掏鸟窝摔了腿,是谁背着你走了三里地去卫生院?”
林平挠了挠头,耳尖有些发红。“
那时候你比我还瘦,背不动就拖着走,裤脚都磨破了。”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现在换我护着你了。
西城这边要铲墙皮、换电线,爬高上低的活儿多,你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我咋跟爸妈交代?”
月光落在弟弟消瘦的脸上,颧骨比去年更突出,下巴上冒出些青色的胡茬,像突然之间就长了几岁。
林丽想起他刚接手养老院时,每天打三个电话问东问西,合同条款要逐字念给她听,连采购拖把都要纠结半天。
现在他说起“承重墙”“消防规范”时,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握着方向盘的船长,知道自己要驶向哪里。
“其实我更想留在西城,”林丽望着天边的星,声音轻得像叹息,“离家太久了,想重新认识这片地方。
知道哪家的豆腐脑最香,哪家的裁缝铺手艺好,就像……把这些年缺的日子补回来。”
她想起深圳的写字楼,电梯里永远陌生的脸,午餐时对着电脑屏幕扒饭的孤独,突然觉得,能为熟悉的人做些熟悉的事,才是最踏实的幸福。
林平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西城养老院的护工培训计划、物资采购清单、活动室改造方案……”
他翻到最后一页,是张手绘的地图,标着林家沟到西城的班车时间、沿途的小卖部,甚至还有哪段路的树荫最密。
“这些我都弄好了,你随时能看。”
他把笔记本塞进林丽手里,“姐,去宛城吧。那边的老人等着听你弹琴,凯哥的安全改造方案也需要人盯着,你去了,我才放心。”
晚风带着玉兰的香气扑过来,林丽的眼眶突然有些热。
她知道弟弟的拒绝里藏着怎样的牵挂——就像她小时候总把最大的糖留给林平,现在他也想把最轻松的路让给她走。
这种藏在争执里的疼惜,是姐弟俩从小到大的默契,像根系在地下悄悄缠绕,不用言说,却早已相连。
“好,我去宛城。”
林丽把笔记本放进包里,指尖触到里面的剪纸——那是她昨晚剪的,两只依偎的小鸟,翅膀上的纹路细细密密,像她和弟弟这些年的牵绊。
“但你得答应我,每周回家一次,妈总念叨你不按时吃饭。”
她往林平兜里塞了包饼干。
林平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高,肩膀却挺得笔直,像株迎着风的树。
林丽突然想起父亲林大明说的话:“兄弟姐妹就像筷子,单根容易折,捆在一起才结实。”
现在她才明白,所谓家人,不是非要挤在同一个地方,而是知道无论在哪,总有个人替你想着前路,盼着你安稳。
第二天清晨,林丽去宛城时,林平非要开车送。
还没有出发路口,安然和林大明也来了,安然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宛城老人们的艾草包,说“驱蚊,比花露水管用”。“到了那边好好干。”
安然往林丽手里塞了把家门钥匙,“这是咱家的钥匙,请回来。”
车驶过新修的柏油路,林丽回头望,看见林平站在路口挥手,身影越来越小,却像座永远不会挪位的路标。
她知道,西城有弟弟在,就像家有了主心骨。
而她去宛城,是带着全家人的牵挂,把温暖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宛城养老院的大门敞开着,路绒花早带着几个老人在门口张望,看见林丽的车,立刻笑着迎上来。
“琴房都收拾好了,”她指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张凯说在下面摆些石凳,老人们能边乘凉边听你弹琴。”
林丽走进琴房,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琴键上,亮得有些晃眼。
墙上挂着她带来的乐谱,《茉莉花》的旋律旁,贴着张林家沟的照片——安然和林大明坐在石阶上择菜,林平蹲在旁边烧火,炊烟袅袅,像幅流动的画。
她坐在琴凳上,指尖落下的瞬间,音符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院子里轻轻散开。
老人们的掌声混着葡萄叶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歌。
林丽望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心里很满——无论是西城的起步维艰,还是宛城的井然有序,只要家人的牵挂在,哪里都是能扎根的土壤。
而那个关于“去哪里”的争执,早已变成心照不宣的懂得。
就像林平变得成熟坚毅的脸,就像她愿意奔赴远方的脚步,都是为了同一个方向,
让家的温暖,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在更多人的心田里,长出一片又一片安稳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