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毒坊的死寂被沈七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割裂。他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左手死死捂着右眼,指缝间不断渗出粘稠的、深紫近黑的毒血,混合着破碎的眼球组织液,在肮脏的积水中晕开一滩滩狰狞的污迹。
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心口被寒霜剑贯穿的剧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右眼被腐蚀的焦糊恶臭。左臂上那灰败的毒痕虽然被冰蓝纹路压制,不再蔓延,却如同枯死的藤蔓,带来阵阵阴寒的麻痹。
楚灵犀…最后那句“工钱翻倍”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最深处,比右眼的剧痛更加灼人。她终究是彻底消散了,为了拔除那根钉在她魂体、也钉在他生机之上的毒钉。
钱多多连滚带爬地扑到沈七身边,看着他那不断渗出污血的右眼和惨白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胖手颤抖着想去扶又不敢碰。
“沈七!沈七你撑住!”他语无伦次,慌乱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卷在混乱中掉落的《清云毒经》残卷,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药方!对!药方!青莲露!寒潭水!能解毒!能解毒的!”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卷颜色暗黄的古老卷轴,也顾不上卷轴上沾染的污水和毒血,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其展开。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卷首《清云毒经·残卷》几个苍劲古朴的字迹带着沉甸甸的岁月感。他贪婪的目光直接越过前面晦涩的毒物记载和复杂的阵图,死死锁定在卷轴末尾那行朱砂小楷上:
“虚灵散解方:寒潭真水为辅,混沌青莲露为君。露涤毒根,水镇反噬。二物相合,可净本源。”
“寒潭真水…混沌青莲露…”钱多多喃喃念着,胖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在念到“混沌青莲露”时,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荒谬取代!他猛地抬头,看向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沈七,又看向这污秽绝望的淬毒坊,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尖锐扭曲:“青莲露?!解药…解药主药是青莲露?!可…可青莲露…混沌青莲还没现世啊!这…这他娘的跟没有解药有什么区别?!”
那传说中的混沌青莲,还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解毒方在此刻,无异于一张绝望的判决书!
“呃…”蜷缩在地的沈七似乎听到了钱多多的哀嚎,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捂着右眼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更多的污血从指缝涌出。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钱多多绝望的话语,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志。
就在钱多多陷入彻底绝望,几乎要将手中这卷带来更大痛苦的毒经残卷狠狠摔在地上时——
“等等!”沈七嘶哑破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喘息。他沾满污血和冷汗的左手,艰难地从捂着右眼的位置移开,颤抖着伸向钱多多手中的卷轴。“卷…卷轴…给我…”
钱多多愣了一下,随即如同奉上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将残卷递到沈七那只颤抖的、同样布满污血的手边。
沈七的手指触碰到那暗黄卷轴的边缘,冰冷的、带着陈旧药味和血腥气的触感传来。他没有去翻看那行带来绝望的朱砂小楷,而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沾着污血的手指,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地、粗暴地撕开了卷轴末尾那层相对坚韧的封底衬纸!
嗤啦——!
衬纸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冽悠远、仿佛凝聚了天地初开时第一缕生机的奇异幽香,骤然从撕裂的封底夹层中弥漫开来!这股香气是如此纯粹,如此古老,瞬间冲淡了淬毒坊内浓烈的血腥和毒物恶臭,甚至让沈七右眼那钻心蚀骨的剧痛都似乎缓解了一瞬!
钱多多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瞬间瞪圆:“这…这是什么香?!”
沈七布满血丝的左眼死死盯向那被撕开的封底夹层!只见夹层之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静静地躺着一片约莫指甲盖大小、早已失去水分、变得干枯蜷缩、颜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灰褐的…花瓣!
这片花瓣形态奇特,边缘带着细微的、如同火焰灼烧过的天然卷曲,即使干枯,依旧能隐约看出其曾经饱满的轮廓。那股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的奇异幽香,正是从这干枯的花瓣中散发出来!
钱多多凑近一看,胖脸上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他指着那干枯花瓣,声音因为激动而结巴:“莲…莲花瓣?!混沌青莲?!这…这难道是…”
沈七沾满污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片轻若无物的干枯花瓣。花瓣入手微凉,触感如同最细腻的朽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花瓣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流入了那被剧毒反复侵蚀、几乎枯竭的经脉!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左臂上那灰败僵死的毒痕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盘踞在肩头不再蔓延,甚至灰败的颜色都隐隐淡化了一丝!右眼那如同被万根毒针攒刺的剧痛,也在这股生机的抚慰下,奇迹般地缓和了数分!
虽然微弱,但这股生机,是真实的!是源于这片看似死寂的枯莲之瓣!
“是它!是混沌青莲的气息!”钱多多激动得胖脸通红,语无伦次,“虽然干枯了!但这感觉…错不了!洛九霄!一定是洛九霄前辈当年藏在这里的!给咱们留了一线生机!”
沈七紧握着这片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枯莲之瓣,布满血丝的左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他挣扎着想坐起,但心口的贯穿伤和剧烈的失血让他再次脱力,只能靠着冰冷的药柜喘息。
钱多多连忙将残卷凑到油灯下,借着昏黄摇曳的光线,仔细查看那片干枯花瓣被取出后,封底夹层内露出的部分。只见在夹层内侧靠近卷轴边缘的位置,几行极其细小、墨色也与卷轴正文不同的蝇头小楷,清晰地显露出来。墨迹很新,显然是不久前才添上去的批注:
“此瓣采自归墟海眼之畔,混沌青莲将绽未绽之时,蕴一缕先天源生之气。虽枯,其性犹存,可暂镇虚灵散沉积之毒,缓反噬三月。然此非根治,毒根深种,终将复萌,心魔亦会随毒返魂。慎之!慎之!”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潦草、却带着独特韵律的“霄”字。
“三个月…”钱多多念出批注,刚刚升起的激动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取代,“只有三个月!而且…只能缓解!毒根未除,心魔还会回来?!”他看向沈七,声音发颤,“洛前辈说…‘毒根深种,终将复萌’…这…”
沈七紧握着那片散发着微弱清香的枯莲之瓣,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右眼不断渗出的污血和左眼中那冰冷刺骨的决绝。三个月…这是洛九霄用生命为他搏来的喘息之机!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沾着污血的右手,再次伸向钱多多手中的卷轴,不是看那批注,而是直接翻向卷轴中段,指向一幅绘制着某种扭曲藤蔓状植物、旁边标注着“腐骨草”的插图,以及旁边一行小字标注的原生地点——“葬魂谷极阴寒潭”。
“药…”沈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按方…配…先镇毒…”
钱多多瞬间明白了沈七的意思。寒潭真水!葬魂谷深处那口极阴寒潭!虽然青莲露暂无着落,但寒潭真水却是现成的线索!配合这枯莲之瓣,至少能先稳住沈七体内这随时可能爆发的剧毒,争取那宝贵的三个月时间!
“对!对!寒潭水!葬魂谷!”钱多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将残卷小心卷好,塞进怀里,又小心翼翼地从沈七手中接过那片轻飘飘的枯莲之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帕仔细包好,贴身藏好,“你撑住!我这就想办法搞寒潭水!咱们先稳住毒!”
就在这时——
“唔…”蜷缩在角落污水中、一直冰封沉睡的苏映雪,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痛苦呻吟!
沈七和钱多多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冰封中的苏映雪,眉头紧蹙,冰蓝的长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覆盖在她胸口伤口的污秽冰晶,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部透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深沉的暗紫色!这暗紫如同活物,正试图沿着冰晶的缝隙,向着她冰封的躯体内部侵蚀!寒霜剑插在她身前,剑柄冰莲刻痕的光芒剧烈闪烁,湛蓝与暗紫激烈交锋,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糟!她体内的魔能污染…被这里的毒气引动了!”钱多多失声惊呼。
沈七的右眼传来一阵更剧烈的灼痛!他挣扎着想站起,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暗紫的魔能污染在冰晶中蔓延!
“快…离开…这毒坊…”沈七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淬毒坊这被无数剧毒浸透的环境,对苏映雪冰封的躯体来说,无异于最致命的毒瘴!
钱多多也反应过来,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是危险!他咬咬牙,看了一眼沈七心口仍在渗血的恐怖伤口和不断流血的右眼,又看了看冰封中魔能异动的苏映雪,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他猛地扯下自己外袍,撕成几条相对干净的布带。
“沈七!忍着点!”他低吼一声,先冲到苏映雪冰雕旁,用布条飞快地、尽可能地将她连人带冰粗略地捆缚在自己宽阔的后背上。冰寒刺骨,冻得他直打哆嗦,但他死死咬牙撑住。
接着,他转身扑到沈七身边,看着沈七那触目惊心的伤势,胖手都在发抖。“得罪了!”他先用布条尽可能紧地勒住沈七心口上方,试图减缓失血,又撕下一条,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覆在沈七不断渗出污血的右眼上,不敢用力按压,只能勉强遮挡。
做完这一切,钱多多已是满头大汗,脸色发青。他深吸一口气,将几乎无法站立的沈七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尽全身力气,低吼着将沈七沉重的身体半拖半扛地拽了起来!
“走!”钱多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背着冰封的苏映雪,架着重伤濒死的沈七,如同负着两座沉重的大山,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踉踉跄跄地朝着淬毒坊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漆黑出口挪去。
每走一步,沈七心口的贯穿伤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眼更是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布满血丝的左眼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左手中,那片被布帕包裹的枯莲之瓣紧贴着心口,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暖流,支撑着他最后的神智。
身后,淬毒坊深处那口巨大的铁釜,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如同沉默的墓碑。釜壁上暗红色的污渍,仿佛无数亡魂无声的注视。
钱多多架着沈七,背着苏映雪,沉重的脚步在污秽的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终于挪到了拱形的出口边缘。外面,是赤阳州被地火熏烤过的、带着硫磺味的沉沉黑夜。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这毒瓮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出口两侧堆积如山的废弃矿石堆后暴射而出!目标,直指被钱多多架着、毫无防备的沈七后心!还有两道,刁钻地射向钱多多背着的苏映雪冰雕!
暗器!淬毒的暗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致命的獠牙终于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