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平台中心,空间夹层内。
翠绿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这片不大的空间,隔绝了外界污浊的海水和残留的混乱波动。苏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星骸地面,周身那层守护光晕已然消失,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到几近于无。心口处,那枚曾经布满裂痕的血玉印记彻底黯淡,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冰晶——那是陆青崖灌注的寂灭剑意形成的最后封印。她脖颈、手背上的墨绿尸斑停止了蠕动,却如同丑陋的烙印深深嵌入肌肤,散发着不祥的死气。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万物归墟终结气息的枯寂之力,正萦绕在她心脉周围,如同冬眠的毒蛇,既在守护着她最后一线生机,又仿佛随时会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寂灭。
“苏璃姐姐…”李慕雪跪坐在苏璃身旁,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她额角的冷汗,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她能感觉到苏璃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全靠心脉外那层寂灭剑意强行冰封维持。
林风眠靠在一块星骸断柱上,脸色灰败,胸口衣襟被鲜血浸透。他艰难地吞下几颗疗伤丹药,目光却死死盯着空间入口的方向,双手指间夹着几张光芒黯淡的银色符箓,警惕着外界的动静。强行抵御三道尸煞吐息的反噬,几乎摧毁了他的经脉。
陆青崖盘膝坐在苏璃另一侧,双目紧闭,脸色同样苍白如纸。山河倒悬一剑,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枯枝顶端那株虚幻树影早已消失,嫩芽也显得萎靡不振。他的一只手,却始终虚按在苏璃心口上方,精纯的枯寂剑意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那层灰白冰晶封印,对抗着内部血玉烙印残留的污秽侵蚀,也维系着那脆弱的生死平衡。
空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苏璃微弱的心跳。
突然!
“呃…”
一声痛苦而虚弱的呻吟打破了寂静。蜷缩在角落、之前一直昏迷的叶红绡,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眼中的暗紫尸图魂火已然消失,瞳孔恢复了原本的色泽,却布满了血丝,充斥着无尽的疲惫、痛苦与后怕。
“叶师姐!你醒了!”李慕雪惊喜地低呼。
“红绡!”林风眠挣扎着想站起,却牵动伤势,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叶红绡的目光有些涣散,艰难地转动着,扫过重伤的林风眠,泪眼婆娑的李慕雪,最后落在陆青崖和他手下气息微弱的苏璃身上。当她的视线触及苏璃心口那层灰白冰晶和墨绿尸斑时,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最深的恐惧攫住!
“它…它没走…”叶红绡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阴卷…意志…在我识海…烙印…被山河倒悬…重创…但…根须…犹存…”她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嵌入头皮,“它在…哀嚎…在…诅咒…更在…化劫!”
“化劫?”陆青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两道冰冷的灰芒一闪而逝,锁定了叶红绡,“什么意思?”
叶红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识海中翻腾的混乱记忆和残留的污秽意念,语速急促而清晰:“山河倒悬…一剑…斩断了它…强行融合…的野心…重创了…它的核心意志…它知道…短时间内…无法再…对抗…青帝枯枝…与…药灵圣体的…联合反抗…所以…它…选择了…最恶毒的…退路!”
她的眼中充满了大恐怖:“它在…西洲…发动了…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化劫’!不是逃跑…而是…将自身…被重创的…污秽本源…连同…掌控的…所有西洲龙脉死气…怨念…尸煞…以…血祭亿万生灵的…滔天因果…为引…强行…散入…整个西洲的…地脉网络!”
“散入地脉?!”林风眠骇然失色,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它要将自己…彻底融入西洲大地?!化整为零?从此…西洲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峦…都将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活着的…尸图?!”
“是…也不是!”叶红绡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散魂…化劫…是第一步…是…蛰伏…是…疗伤!更…是…酝酿…更大的…灾难!它将自己…化为…亿万污秽的…种子…扎根…西洲地脉…汲取…残留的…山河之力…和…未来的…生灵死气…等待…复苏!同时…它…主动…引爆了…所有…被它掌控的…地煞死气…节点!”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西洲,赤水城战场。
短暂的混乱之后,失去了尸图战旗统一指挥的亡灵军团并未彻底崩溃,反而在残留的污秽本能驱使下,变得更加狂暴和混乱!骷髅士兵、骸骨巨兽、怨魂鬼影如同失去蜂后的蜂群,疯狂地攻击着视野内的一切活物,包括彼此!残破的赤水城在更无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城墙上,圆觉和尚身下的金色莲台光芒黯淡,边缘的灰黑却并未再蔓延。他看着城外如同炼狱般的混乱景象,双手合十,低诵佛号,试图以残存佛力安抚怨魂,护佑残存的生灵。
突然!
“轰!轰!轰!轰!”
整个西洲大地,毫无征兆地爆发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剧震!不是来自一处,而是…同时来自成百上千个不同的地方!
赤水城外,数道巨大的地脉裂隙猛地扩张、撕裂!不再是涌出阴兵,而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喷发出粘稠如岩浆、漆黑如墨的污秽本源!这些本源如同拥有生命的沥青,甫一接触空气,便疯狂地渗透、融入周围的大地、河流、山石之中!
大地瞬间变得如同腐烂的血肉般松软、粘腻,散发出冲天的尸臭!河流被彻底染成墨黑,翻腾着粘稠的气泡,升腾起致命的毒瘴!山峦表面的岩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布满孔洞,仿佛被亿万尸虫啃噬了亿万年!
阴卷化劫!它在将自身被重创的核心污秽,散入西洲地脉,污染本源!
“啊!地…地在动!”
“救命!我的脚陷下去了!”
“河水!河水变黑了!有毒气!”
残存的城镇中,幸存的凡人和修士发出绝望的哀嚎。房屋如同陷入泥沼般下沉,街道裂开巨大的缝隙,喷涌着粘稠的黑气。被污染的河水如同毒龙,吞噬着岸边的一切生命。吸入黑色毒瘴的人,瞬间皮肤溃烂,血肉消融,化为脓血融入污秽的大地!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被阴卷掌控、作为地煞毒潮源头的地脉节点,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轰隆隆——!!!”
赤水城外,几处巨大的地脉节点同时炸开!不再是喷涌毒潮,而是如同星辰陨灭般的恐怖爆炸!粘稠的墨绿尸煞混合着亿万生灵的怨念死气,形成毁灭性的冲击波,瞬间横扫方圆数十里!
城墙如同纸糊般被彻底掀飞、汽化!来不及逃走的守军、修士,甚至连同那些陷入混乱的亡灵军团,在这毁天灭地的爆炸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化为飞灰!圆觉和尚的金色莲台发出刺耳的哀鸣,在冲击波中如同风中落叶般被狠狠抛飞,老僧口中鲜血狂喷,金身瞬间黯淡无光!
这仅仅是开始!整个西洲大地上,成百上千处地脉节点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接连发生恐怖的殉爆!每一处爆炸,都如同在垂死的大地上剜去一块腐肉,留下深不见底、翻腾着污秽浓浆的巨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污秽死气混合着被引爆的地煞,形成席卷整个西洲的、毁灭性的污秽风暴!
天空彻底被粘稠的暗红煞云和墨绿毒瘴覆盖,不见天日。大地在哀鸣中沉沦,山河在污秽中腐朽。西洲,这个曾经孕育生灵的山河图卷,此刻正被它的掌控者,以最惨烈的方式,化为一片滋养污秽、孕育死亡的终极坟场!
“阿弥陀佛…”圆觉和尚挣扎着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爬起,僧袍破碎,浑身浴血,金身布满裂痕。他抬头望着天穹那如同污血凝结的煞云,倾听着大地上无数生灵在污秽风暴中发出的绝望哀嚎,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被彻底玷污的悲鸣。
一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金色的血液和墨绿的尸毒,从他眼角缓缓滑落。泪水滴落在他手中紧握的那串残破佛珠上,佛珠的光芒彻底熄灭,表面迅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
“地狱…已在人间…”圆觉的声音嘶哑而空洞,眼中最后一丝悲悯被无边的死寂与某种冰冷的决绝取代,“我佛…慈悲…亦需…金刚怒目…度尽…邪魔…”
瀚海境天,星骸平台空间夹层。
“噗!”叶红绡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身体剧烈摇晃,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绝望。她通过识海中那被重创却未根除的尸图烙印,清晰地“看”到了西洲正在发生的终极浩劫。
“化劫…散魂…引爆地煞…”她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它…放弃了…短期…对抗…选择了…将西洲…彻底…化为…它的…养蛊之地!它在…加速…尸变…孕育…更恐怖…的…尸潮!也在…等待…我们…返回…自投罗网!”
空间内一片死寂。
林风眠面如死灰,李慕雪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流淌。
陆青崖缓缓收回了按在苏璃心口的手。他低头,看着苏璃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庞,看着她心口那层守护与危险并存的灰白冰晶,看着她手背上如同诅咒般的墨绿尸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截焦黑的枯枝上。
枯枝内部,那点污秽的烙印,在阴卷散魂化劫的瞬间,仿佛失去了远程的呼应源头,彻底黯淡沉寂下去。然而,一种更深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感,却从烙印深处弥漫开来——它并未消失,只是随着阴卷的“化劫”,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蛰伏,如同埋入骨髓的毒针。
“养蛊之地…自投罗网…”陆青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轻轻抚摸着枯枝顶端的嫩芽,那萎靡的翠绿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空间夹层的壁垒,仿佛看到了西洲那正在沉沦为污秽坟场的山河,看到了无数生灵在绝望中化为脓血的惨状,也看到了那散入大地深处、如同亿万毒瘤般蛰伏的阴卷意志。
“它以为,躲进西洲的坟墓,就能逃过最终的寂灭?”陆青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滔天的杀意与一种斩断宿命的决绝,“它忘了…”
他握紧了枯枝,枯寂剑意在体内缓缓流转,与嫩芽的生机艰难地交融。
“我手中的剑,最擅长的…”
“…就是掘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