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下得格外早,我倚在鎏金屏风后,看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的自己。珊瑚珠串垂落眉间,映得鬓边那朵白绒花愈发素净——那是阿砚去年踏雪寻来的白梅,风干后簪在我发间,说要衬我冬日里的素净模样。
“姑娘,该上花轿了。”丫鬟翠翘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抚过嫁衣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春夜,我与阿砚在曲江池畔初遇。那时他不过是个穷书生,白衣染着墨香,却敢在游人如织处,将半开的桃花别在我鬓边。
“阿宁生得比花还好看。”他笑着说,眼中映着漫天云霞。我羞得转身要走,裙摆却被他伸手拉住:“莫怕,待我金榜题名,定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可命运总是嘲弄世人。三日后,我被宣进宫中。父皇说,裴家手握兵权,需以联姻稳固社稷。玉阶之上,我望着金銮殿外的青天,想起阿砚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红烛摇曳的洞房里,我掀开盖头。裴砚身着蟒袍玉带,面无表情地斟了两杯合卺酒。“公主殿下。”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从此你我,不过是君臣。”
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他就是裴将军家的嫡子,原来那日的邂逅,不过是命运开的玩笑。我颤抖着举起酒杯:“阿砚,你当真忘了曲江池畔的誓言?”
“臣惶恐。”他跪得笔直,额角抵着青砖,“公主千金之躯,切莫再提那些荒唐言语。”
此后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漫长的煎熬。我被困在侯府深深庭院,每日对着满院凋零的花木,数着屋檐下的铜铃摇晃的次数。裴砚早出晚归,偶尔碰面,也是执礼甚恭,仿佛我们从未有过那段情。
唯有深夜,我总能听见他在书房里抚琴。《凤求凰》的曲调断断续续,如同泣血。我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隔着雕花木门听他弹奏,直到琴声戛然而止,屋内传来瓷盏碎裂的声响。
春去秋来,我渐渐学会了侯府夫人的端庄。可每当看到窗外飞过的燕儿,总会想起那年与阿砚共放纸鸢的时光。他说要带我去江南看烟雨,要在西湖畔筑一间小屋,生几个孩子,过平凡日子。
变故发生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在房中绣着鸳鸯,忽然听见前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裴砚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父亲,此事万万不可!阿宁她......”
“住口!”老将军的怒吼震得窗棂作响,“你既娶了公主,就该明白肩上的责任!裴家百年基业,容不得儿女私情!”
我跌跌撞撞跑出去,正看见裴砚被侍卫押着。他浑身湿透,眼中满是绝望:“阿宁,快走......”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他胸口。
“不——”我扑过去抱住他,鲜血染红了我的素色襦裙。裴砚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在半空无力坠落。“对不起......”他气若游丝,“终究......护不住你......”
老将军冷冷看着这一切:“公主殿下,驸马勾结敌国,意图谋反,如今罪有应得。”他挥挥手,侍卫便要将裴砚的尸体拖走。
我死死抱住裴砚渐冷的身躯,忽然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侯府的真相,原来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政治的牺牲品。“裴大人好手段。”我抬头,眼中再无半点温度,“不过,我倒要看看,此事传到父皇耳中,裴家该如何自处?”
老将军脸色骤变。他忌惮皇家威严,终究不敢强行夺走裴砚的尸体。我守着他的遗体,在灵堂跪了三日三夜。纸钱纷飞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衣少年,笑着向我走来。
后来,我将裴砚葬在曲江池畔。每当夜深人静,我便独自来到他坟前,抚着墓碑上“夫裴砚之墓”的字样,轻声诉说这些年的思念。长安城的雪依旧下得很大,可再也没有人会为我披上御寒的斗篷,再也没有人会说“阿宁生得比花还好看”。
十年后,我在侯府病逝。临终前,我让人将那朵风干的白梅放在枕边。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春日,阿砚站在桃花树下,朝我伸出手:“阿宁,跟我走。”
我含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侯门深似海,可比这更深的,是人心。若有来世,愿生在寻常百姓家,与君共白首,再不踏这侯府半步。
长安城的雪依旧纷纷扬扬,侯府的朱门紧闭,再无人记得,曾经有个公主,为了一段情,耗尽了一生。而曲江池畔的那座孤坟,在风雪中静静伫立,见证着一段被命运碾碎的爱情,化作永恒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