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陆醉川夹了夹马腹,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前蹄扬起半尺高,带起的风掀开他鬓角的乱发。
东边鱼肚白下,清水村的方向还飘着焦黑的烟,像条歪扭的墨线,直往他心口扎。
\"前边有动静!\"赵霸天突然扯了扯缰绳。
这位青帮老大的短刀在腰间晃出冷光,他眯眼望着左侧山坳,那里的灌木丛正簌簌作响。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破草而出。
为首的老者身着玄色道袍,腰间挂着串青铜铃,见着陆醉川的队伍,脚步微顿——正是玄风派的玄风长老。
他身后跟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肩背铁剑,剑穗上还沾着血,正是林大侠。
\"陆兄弟!\"林大侠当先抱拳,剑穗上的血珠甩在地上,\"这村昨日半夜就不对劲,我和玄风长老来探,刚救了二十几个躲地窖的村民。你们这是——\"
\"黄镇保长变了。\"陆醉川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啃小孩的怪物,是被邪术控了尸。\"
他拍了拍腰间城隍印,\"周天佑那老匹夫,怕是把养在暗河底下的阴兵放出来试水了。\"
玄风长老的眉峰一挑,青铜铃发出细碎轻响:\"前日我夜观星象,紫微星旁有阴火作祟,原是在此处。\"他捻了捻胡须,\"陆兄弟要清剿邪祟?\"
\"不止清剿。\"陆醉川望着远处越烧越旺的火光,喉咙发紧,\"这是周天佑的试探。
他想看看咱们能调动多少人手——所以今日,咱们要让他知道,正义联盟的刀,够利。\"
林大侠把铁剑往肩上一扛,咧嘴笑出白牙:\"早看那老军阀不顺眼! 算我一个!\"
玄风长老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底有金光流转:\"玄风派虽不问世事,却护不住百姓,要这千年道统何用?陆兄弟,我等听你调遣。\"
\"好!\"陆醉川反手抽出酒葫芦灌了口烧刀子,辛辣从喉管窜到眼眶,\"走!\"
马蹄声再次炸响时,队伍里多了两骑。
林大侠的铁剑在晨风中嗡鸣,玄风长老的青铜铃摇出清越之音,倒把那黑烟都震散了几分。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清水村的惨状撞进眼帘。
晒谷场上的老槐树被劈成两半,焦黑的枝桠间挂着半片染血的花布——是那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的衣裳。
七八个青面獠牙的\"人\"正追着村民跑,其中一个佝偻着背的,腰间还系着黄镇保长的蓝布腰带。
\"护好老人孩子!\"陆醉川暴喝一声,翻身下马时城隍印已攥在掌心。
金红光芒从印面腾起,像团烧红的炭,那些邪祟突然顿住脚步,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怪叫。
\"玄风长老,带村民去村东土地庙!\"他反手抛给沈墨寒两张镇尸符,\"沈姑娘,看准了贴后心!小九,你的判官笔该见见血了!\"
盲女小九坐在马背上,指尖轻轻抚过判官笔的笔杆。
她虽看不见,却像能穿透血雾般,忽然抬腕——笔尖点出三寸,一道银芒破空而去,正扎进最前头那邪祟的天灵盖。
那东西应声而倒,化作一团黑灰,露出底下黄镇保长灰白的脸。
\"好手段!\"林大侠大喝,铁剑挽了个剑花,从左侧抄过去。
赵霸天早摸出怀里的柳叶镖,油饼还揣在另一个兜里——他说过要饿不死,此刻倒成了给村民的干粮。
沈墨寒的桃木剑出鞘时,带起一阵松涛般的嗡鸣。
她与陆醉川背靠背而立,城隍印的金光裹着桃木剑的白光,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有邪祟扑过来,她反手就是道镇尸符,符纸沾着黑血滋滋作响;陆醉川则趁势印出,金芒扫过之处,邪祟的青面瞬间剥落,露出底下或老或少的村民面容。
\"这些都是被阴咒控了魂的!\"玄风长老的声音从村东传来。
他站在土地庙前,双手结印,青铜铃摇得急响,每声铃音都像根银针,扎进邪祟的耳中。
几个邪祟突然抱头尖叫,跌跌撞撞往村外跑,却被林大侠和赵霸天截住,利落解决。
战斗最激烈时,陆醉川又灌了口烧刀子。
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这是城隍之力在翻涌。
他能清晰看见每个邪祟身上的黑线,那是连接到周天佑老巢的阴咒。
他挥印斩断三根线,掌心的城隍印突然发烫,提醒他不能再多用了。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邪祟在小九的判官笔下化作飞灰。
晒谷场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却再没有嘶吼声。
村民们从草垛后、地窖里、柴房内钻出来,有老人跪下来往陆醉川脚边磕头,有妇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痛哭,那个给小九糖的小丫头缩在母亲怀里,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
陆醉川蹲下来,从怀里摸出半块化了一半的桂花糖。
小丫头盯着糖看了会儿,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大哥哥,我、我阿爹也变成怪物了......\"
他喉咙发紧,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大哥哥会把你阿爹的魂找回来。\"
沈墨寒走过来,用桃木剑鞘碰了碰他的肩。
她发间沾着草屑,眼神却亮得惊人:\"看那边。\"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二十几个穿短打、背火铳的汉子站在村口。
为首的那个抱臂而立,腰间挂着鎏金怀表,正是附近有名的中立势力首领陈八爷。
\"陆老板好手段啊。\"陈八爷慢悠悠踱步过来,皮靴踩过焦土,\"前日还说你是酒楼跑堂,今日倒成了能镇邪祟的活神仙。\"
陆醉川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陈爷要是觉得我这活神仙能护着您的庄子、您的钱,不妨试试。\"
陈八爷的手指敲了敲怀表盖,忽然笑了:\"我陈八爷只信拳头。 不过——\"他扫过满地邪祟的残骸,又看了眼正给村民包扎的玄风长老,\"你这拳头,比周老贼的炮管子硬。\"
\"硬不硬,打几仗便知。\"陆醉川摸出酒葫芦晃了晃,\"陈爷要是愿意,明日我请您喝我楼里的烧刀子——管够。\"
陈八爷没接话,转身往村口走。
走到一半又停住,背对着众人说:\"周老贼的阴兵营,在青龙镇北的乱葬岗。\"说完便加快脚步,消失在晨雾里。
沈墨寒凑过来,压低声音:\"他这是......\"
\"递投名状呢。\"赵霸天叼着烟丝笑,\"陈八爷的庄子在青龙镇南边,周老贼的阴兵要过镇,头一个踩的就是他的地。\"
陆醉川望着陈八爷消失的方向,把半块桂花糖塞进小丫头手里。
糖纸窸窣作响,像极了三天前那个清甜的午后。
他摸了摸腰间的城隍印,印面还残留着金芒,烫得他掌心发疼——这疼是好的,说明他还能打,还能护着该护的人。
夕阳西沉时,村民们开始收拾废墟。
玄风长老在土地庙前支起药炉,林大侠帮着搬断梁,赵霸天把油饼分给孩子们,小九坐在晒谷场边,盲眼上的纱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淡青的疤痕。
陆醉川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远处渐起的暮色。
他知道,周天佑的阴谋才刚刚掀开一角,陈八爷的话里藏着试探,更多的中立势力还在观望。
但他不在乎——只要有这些愿意跟着他挥刀的人,只要有这些愿意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他就能把那阴兵营的鬼火,全他娘的烧个干净。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时,只看见废墟边缘立着道黑影。
那人裹着件灰布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陆醉川刚要开口,那人却转身隐入暮色,只留下句模糊的话:\"陆醉川,你要的证明,很快就来。\"
晚风卷起一片焦黑的布片,擦过他的脸。
陆醉川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摸出酒葫芦又灌了口烧刀子。
辛辣顺着喉咙窜进眼底,他却笑了——该来的,早晚要来。
而他,早就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