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后堂的油灯被风掀得摇晃,陆醉川倚在檀木躺椅上,沈墨寒正用银针为他封穴止血。
小九跪坐在脚边,盲杖搁在膝头,手指攥着他染血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虽看不见,却能从空气里的血腥气和沈墨寒急促的呼吸里,嗅出比寻常更浓重的危险。
\"心脉震裂了三处分野。\"沈墨寒的银针对准他心口\"膻中穴\",指尖微颤,\"上次你用城隍印硬抗周天佑的机关炮,也不过裂了两处。\"她扯下颈间的翡翠平安扣,那是前清皇族世代相传的法器,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含着这个,能护你心脉半个时辰。\"
陆醉川摇头,喉间溢出一丝血沫:\"留着......万一等下要跑路。\"他突然抓住沈墨寒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被邪祟抓出的旧疤——上个月在乱葬岗,她为替他挡尸毒,被腐尸指甲划的。\"那道黑光......不是普通邪术。\"他声音发哑,\"我用观生死看了,它缠在我魂魄上,像根浸了毒的线。\"
话音未落,后堂木门被撞开。
玄风长老的道袍沾着露水,林大侠腰间的雁翎刀还在嗡鸣——两人是听见醉仙楼方向的动静赶来的。
玄风长老的白眉皱成两团云:\"陆小友,刚才西南方向的阴云里,我闻到了百年前噬魂教的味道。\"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焦黑的符纸,\"这是在试炼场外围捡的,符纹走的是'吞'字诀,专克活人三魂七魄。\"
林大侠一拳砸在桌角,震得酒坛叮当响:\"老子当年在山海关剿匪,见过这邪门玩意儿!中了的人先是掉头发,接着记性变差,最后......\"他突然噤声,看了眼缩在陆醉川脚边的小九。
陆醉川却笑了:\"我现在手背上的茧子都白了,头发也开始白,怕不是要提前当糟老头。\"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酒葫芦\"咕噜\"一声滚进他掌心,\"玄风前辈说的对,得找古籍。噬魂符的解法,说不定在你们玄风派藏书阁。\"
沈墨寒按住他肩膀:\"你现在连走三步都要喘,怎么去?\"
\"我是城隍。\"陆醉川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青布短打上,\"就算爬,也要爬去。\"
玄风派的藏书阁建在后山崖壁上,石阶被晨露浸得滑腻。
陆醉川扶着山壁往上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能清楚感觉到,那道黑光正顺着血管往头顶钻,每走十步,眼前就会闪过一片黑雾。
等他踉跄着推开藏书阁的雕花木门时,后背的粗布汗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幽冥志·邪术篇》......《玄门禁忌录》......\"他跪在满地古籍里,指尖扫过泛黄的纸页,\"找到了!\"他扯出一本虫蛀的线装书,封皮上\"噬魂秘典\"四个朱砂字已经褪成淡红,\"施咒者需以自身精元为引,每日子时往符中注灵......若能毁去施咒者的命灯,诅咒自解。\"
他正看得入神,远处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陆醉川猛地抬头,透过木窗看见东南方腾起一片黑雾——那是营地的方向!
他抓起书往怀里一塞,酒葫芦\"嗖\"地窜上半空,酒液凝成一条水链缠住他腰,带着他往山下急坠。
等他跌进营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冲头顶:二十多个青面獠牙的邪灵正围着沈墨寒和小九,沈墨寒的桃木剑劈裂了三把,剑身上爬满裂纹;小九的判官笔在半空画出金漆符文,却被邪灵的黑爪一一抓碎。
最中央那个穿金纹黑袍的男人,正是前日在黑市见过的\"大祭司\",此刻他手里举着一面青铜镜,镜面映出陆醉川的影子,泛着妖异的红。
\"陆兄弟!\"林大侠从斜刺里杀出,雁翎刀挑飞两个邪灵,\"这些玩意儿杀不完!它们死了又从镜里爬出来!\"
陆醉川的酒葫芦\"啪\"地炸裂,浓郁的酒香瞬间漫遍全场。
他的瞳孔变成鎏金色,额头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城隍纹——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完全化身城隍。\"都退到我身后。\"他的声音像洪钟,震得邪灵们连连后退,\"沈姑娘,护好小九;林大侠,砍那面镜子!\"
沈墨寒拽着小九退到他肩后,桃木剑最后一次迸发青光,暂时逼开左侧的邪灵。
林大侠的刀光如电,直取大祭司手中的青铜镜。
大祭司却不慌不忙,指尖在镜面上划出血痕:\"晚了,他的魂魄已经被噬魂符啃了三成。\"他阴恻恻地笑,\"等他的城隍力耗尽,我要生吞他的精魄!\"
陆醉川的手掌按在城隍印上。
这枚祖传的青铜印此刻滚烫如炭,印面的\"阴阳司\"三字正渗出金血。
他挥出一掌,金色气浪掀飞七八个邪灵,可与此同时,心口的黑光突然暴涨——那道原本细如发丝的黑线,此刻竟粗如手腕,顺着他的脖颈爬上脸颊,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变得皱缩,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醉川!\"沈墨寒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看见他的鬓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刚才还清亮的鎏金瞳孔,此刻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
陆醉川咬碎了舌尖。
腥甜的血混着酒气涌进喉咙,他强行提聚灵力,又拍出一掌。
这一掌直接将大祭司掀飞了三丈远,青铜镜\"当啷\"掉在地上。
林大侠趁机扑过去,雁翎刀狠狠劈在镜面上——\"咔嚓\"一声,镜面裂成八瓣,邪灵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雾消散。
\"赢了?\"小九摸索着抓住他的手。
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背,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那哪里是活人的手?
冷得像冰,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青黑的血管。
陆醉川靠着树慢慢滑坐下去。
他能感觉到城隍力正在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心口的黑光还在跳动,每跳一下,他就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是记忆?
是灵力?
还是......寿命?
大祭司在不远处挣扎着爬起来,脸上还沾着血:\"别得意......噬魂符的反噬才刚开始。\"他狞笑着指向陆醉川的心口,\"你以为刚才的战斗是在杀敌?错了,你每用一分力,就是在给符里的东西喂养料!\"
陆醉川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原本隐在皮肤下的黑光,此刻竟透过衣物渗出,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那光里仿佛有张模糊的脸,正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指缝间渗出的不只是血,还有几缕雪白的、细得像蛛丝的东西——那是他的魂丝。
沈墨寒跪在他面前,用帕子替他擦血,手却抖得厉害:\"我们回醉仙楼,我去熬还魂汤......\"
\"来不及了。\"陆醉川抓住她的手,把那本《噬魂秘典》塞进她掌心,\"施咒者需要命灯......得找到他的命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墨寒,小九......如果我撑不住......\"
\"别说傻话!\"沈墨寒打断他,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是城隍,是要护着整座城的人。\"她咬着牙把翡翠平安扣塞进他嘴里,\"含着,我这就去玄风派借镇派丹炉......\"
陆醉川没听见后面的话。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见小九蹲在他脚边,盲杖轻轻敲着地面,像是在给他引路。
心口的黑光还在闪烁,这次,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光里有股冰冷的气息钻了出来,顺着血管,直往他天灵盖而去。
那气息里,带着一丝熟悉的、腐烂的甜——像极了试炼场里,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