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上的血痕蜿蜒如蛇,陆醉川背抵着剥落金漆的神龛,喉间腥甜直涌。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胸口那团翻涌的黑雾上——那是周天佑的邪术标记,此刻正随着铜铃的轻响愈发灼烫,几乎要将他的胸骨烧穿。
\"呵,还撑着?\"
阴恻恻的笑声从祭坛方向传来。
陆醉川眯起眼,看见那道黑袍身影正从灰烬里站起身,先前被城隍印洞穿的胸口赫然长出血肉,只是皮肤下翻涌着青黑纹路,连眼白都成了浑浊的灰。
这哪是活人?
分明是被邪法炼过的活尸。
他想起三日前醉仙楼夜袭。
后巷的铜铃声响起时,他追出去只见到满地焦黑的纸钱,还有墙根下半枚带\"周\"字的铜铃。
当时只当是小喽啰的标记,谁能想到今日这破落道观里,竟藏着周天佑布了三个月的局——命灯里的玉牌,祭坛下的铜铃,连这尊断了手臂的城隍神像底座,都刻着颠倒的镇邪符文。
\"古籍里说,逆纹封邪阵最是阴毒。\"陆醉川舔了舔干裂的唇,指尖悄悄扣住腰间的城隍印。
他记得沈墨寒曾翻着《阴阳志》讲过,这种阵法需用正神神像镇压,可若将符文刻反,神像反而会成为邪物的温床。
此刻那神像空洞的眼窝里正渗出黑血,分明已被污染。
黑袍活尸一步步逼近,腰间鬼头刀上的铜铃随着动作轻响——和祭坛下那枚一模一样。
陆醉川忽然踉跄着栽向右侧,手肘撞翻供桌,青瓷香炉\"砰\"地摔碎,香灰扑了他满脸。
活尸瞳孔骤缩,鬼头刀带起阴风劈来,他却借着这股冲劲滚向神像底座,指尖在砖缝里一勾,拽出半截红绳。
\"原来如此。\"他望着红绳另一端系着的铜铃,喉咙里溢出低笑。
周天佑的人怕他察觉阵眼,竟用红绳将铜铃和神像捆在一起。
可正是这根红绳,成了破阵的关键。
活尸的刀风擦着他后颈掠过,割下几缕头发。
陆醉川咬着牙撑起身子,故意让城隍印的金光在袖口闪了闪。
果不其然,活尸的目光立刻黏在那方金印上——这三个月来周天佑派了七波人劫杀他,为的就是这枚能破邪法的城隍印。
\"想抢?来啊。\"他扯着染血的衣襟后退,每一步都踩在神像底座的逆纹上。
活尸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鬼头刀卷起黑雾劈下。
陆醉川侧身闪过,后背重重撞在神像上。
那神像本就摇摇欲坠,这一撞竟裂开道缝隙,露出底座下密密麻麻的逆纹。
机会!
他反手抽出城隍印,金芒暴涨如烈日。
活尸被金光刺得眯眼,鬼头刀的攻势缓了一瞬。
就这一瞬,陆醉川挥印重重砸在逆纹最密集处。\"咔嚓\"一声,底座砖缝里渗出金光,那些原本扭曲的符文突然开始逆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雕刻。
\"你......你做了什么!\"活尸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惊恐。
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虫,鬼头刀上的铜铃也炸成碎片。
陆醉川趁机扑向祭坛,抓起那盏命灯往地上一摔。
灯油四溅,浮着的\"周\"字玉牌在火里滋滋作响,他胸口的黑雾果然跟着减弱几分。
可活尸毕竟是周天佑用百人血祭炼的死士。
他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虫从七窍涌出,竟在半空凝成一面黑幡。
幡面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都是这三个月来失踪的百姓。
陆醉川瞳孔骤缩,他认出最上面那个名字是西市卖糖人的老张头,上回还给他留了块桂花糖。
\"拿命来!\"活尸的声音里混着无数怨魂的哭嚎,黑幡卷着阴风劈来。
陆醉川想躲,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刚才强行逆转封印消耗了太多灵力,此刻连城隍印都在发烫,烫得他掌心起了水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朱红流光破空而来。
那是沈墨寒的千年桃木剑,精准钉入黑幡中央。\"锁!\"清冷的女声随剑而至,沈墨寒提着裙角从破窗跃入,发间银簪泛着幽光,正是她布锁灵阵的引。
几乎同时,一道墨色流光擦着陆醉川耳畔飞过——是小九的判官笔,笔尖沾着她的血,在活尸额间画出一道灭魂符。
盲女的听觉本就比常人敏锐三倍,更何况她是无眼判官转世。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通过活尸身上的怨气波动锁定位置。
那道符正正戳中活尸的命门,黑虫顿时成批坠落,发出焦糊的臭味。
\"醉川!\"沈墨寒反手结印,桃木剑在半空划出半圆,锁灵阵的青光立刻笼罩全场。
陆醉川咬着牙撑起身子,城隍印在掌心凝聚成最盛的金光。
这一击他用了七分力——若是平时,三分就能解决活尸,可此刻他能清晰感觉到,周天佑的邪术还在他体内啃噬,连灵力运转都比往常慢了半拍。
金光穿透活尸的胸膛时,他听见无数怨魂的尖叫。
活尸的肉身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枯皮,瞬间缩成一具干尸。
可他的魂魄却化作一团黑雾,裹着老张头的哭喊声就要逃逸。
小九的判官笔再次破空,笔尖在黑雾里划出\"定\"字,沈墨寒的桃木剑紧跟着补上\"封\"字,两道符文相撞,黑雾被压得只剩巴掌大小。
\"告诉周天佑......\"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盯着那团黑雾冷笑,\"他要的城隍印,得从老子骨头里抠。\"
黑雾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竟生生撞碎两道符文,裹着几缕怨魂逃了出去。
沈墨寒想追,被陆醉川一把拉住:\"别追,这是调虎离山。\"他指着地上那具干尸,\"看看他怀里有没有线索。\"
小九蹲下身,指尖拂过干尸衣襟。
她虽看不见,却能用灵力感知,很快从内袋里摸出半块染血的绢帕。
陆醉川接过,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是周天佑的亲兵暗号,右下角还盖着\"督军府\"的朱印。
\"果然。\"沈墨寒的眉峰皱成冷刃,\"上回在码头截获的军火里藏着邪器,现在又冒出血祭活尸,周天佑怕是勾结了南疆的邪修。\"她转向陆醉川,目光里添了几分担忧,\"你怎么样?刚才那下......\"
陆醉川刚要说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鲜血。
这才发现,刚才逆转封印时,胸口的黑雾虽散了,却在心脏位置留下道淡青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抽痛。
他强撑着笑:\"老毛病了,喝坛烧刀子就好。\"
可小九却伸出冰凉的手,按在他胸口。
盲女的灵力能感知生机,她的脸色瞬间发白,手指微微发抖。
陆醉川心里一沉,却还是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沈墨寒何等聪慧,立刻看出端倪,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铁掌赵霸天的喊叫声:\"醉川!”
“墨寒!”
“你们在这儿吗?\"
\"回营地再说。\"陆醉川扶着神像站起身,只觉眼前发黑。
他顺手抓起地上半块未烧尽的符纸,收进怀里——这是活尸身上掉的,或许能追查到邪修的线索。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断香灰簌簌落在他肩头。
陆醉川望着满地狼藉的道观,忽然想起三日前醉仙楼的夜袭。
那时候他以为只是军阀的普通劫杀,如今才明白,周天佑的手早已经伸到了阴阳两界。
\"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他低低说了句,声音被风声卷散。
回程的路上,陆醉川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沈墨寒坐在他对面,目光始终没离开他发白的唇。
小九则攥着他的手腕,灵力源源不断输进他体内——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心脏处的青印正在缓慢扩散,像条毒蛇,正顺着血管往四肢爬去。
赵霸天的大嗓门从车外传来:\"奶奶的,那破庙邪性得很!
老子刚才撒尿都觉得后脖子发凉......\"陆醉川扯了扯嘴角,刚要搭话,心口突然一阵刺痛,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周天佑坐在督军府里笑,沈墨寒倒在血泊中,小九的判官笔断成两截......
他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沈墨寒递来帕子,关切道:\"又疼了?\"
\"没事。\"陆醉川擦了擦汗,望着车外渐暗的天色。
他知道,这青印不是普通的伤,是周天佑用邪术种下的\"因果印\"。
古籍里说,这种印会随着宿主生机减弱而变强,直到彻底吞噬宿主的魂魄。
可他是城隍。
陆醉川摸了摸腰间的城隍印,金印在他掌心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信念。
他望着车外掠过的荒村,轻声道:\"等回了营地,把老张头他们的牌位都供起来。\"
沈墨寒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那些被血祭的百姓,魂魄虽被活尸吞噬,但残念还在。
用城隍印为他们立往生牌,或许能助他们轮回。
她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马车摇摇晃晃驶进营地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血红色。
陆醉川扶着车辕下车,只觉双腿发软。
赵霸天要扶他,被他笑着推开:\"老七,去酒窖搬坛二十年的烧刀子,我今晚要好好喝一杯。\"
可等他走进营帐,刚坐下就撑不住,整个人栽倒在铺盖上。
他望着帐顶摇晃的油灯,伸手按住胸口——那里的青印,已经从指甲盖大小,变成了铜钱大。
\"得尽快找到周天佑的邪修。\"他迷迷糊糊想着,意识逐渐沉向黑暗。
恍惚间,他听见小九的脚步声,还有沈墨寒低声交代军医的声音。
最后入脑的,是酒坛被打开的\"咔嚓\"声,醇厚的酒香混着血腥气,在鼻端萦绕。
这一觉,他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铜铃轻响,还有周天佑的笑声,一遍又一遍说着:\"陆醉川,你以为你能护得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