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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一切值得悲悯的事物,都在广阔的蓝天下,被你的目光抚摸过。

“咕噜,咕噜……”

河水钻进鼻腔和嘴巴,一股脑灌入肺部,无限拉长的时间是痛苦的折磨,回马灯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到模糊,慢性的窒息一点点勒紧脖子,眼前的黑暗渐渐死寂……

……

“——!”

猛的睁开眼睛,良姜胸口狠狠一顿,接着便是大口大口的呼吸。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感受到血液快速在脉搏里奔腾,眼睛快速眨动几下,水流的刺激给眼球带去的胀痛已然消失不见。

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微风吹过,眼前模糊褪去,周围仍是自己熟悉的狼群,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投下的树荫层叠盖下来,几束光顺着撒在小女孩身上,她靠坐在休息的白狼身上,穿着兽皮兽毛制作的服装,一头黑发编成粗壮的麻花辫垂落一边。

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除了狼群,还有其他动物在喝水,这种时候,大家默契地没有互相干涉,氛围一片静谧祥和。

小女孩,也就是良姜,很快从溺水的心悸中恢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身边有点躁动的白狼。

自从死后与一团自称系统的光球签订契约,她就来到了这个以咒术为力量体系的世界。据系统说,像它这样的系统还有很多,出现的目的就是修复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濒临破碎的世界,而她这样被选中的已死之人,则是两者的媒介,或者说,真正动手的修理工。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世界意识,破碎世界的意识们要更加虚弱,像良姜这样的修理工必须在系统帮助下对症下药修复世界,这之中有机遇也有危险。

相对应的,修复了破碎世界,系统能应允修理工一个愿望。

良姜还记得自己几乎是在系统话音刚落,就脱口而出自己的答案。她为了实现内心深处的愿望,穷尽了短暂的一生,死后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已经无所谓阴谋阳谋,只想抓住。

“第一个周目是对你的考验,”系统送她进入这个世界时,就说清楚了规则,“也是你的敲门砖,世界意识不会帮助你,而这个周目的身份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除此以外,我能干预的少之又少。”

“关键人物的信息你已经看过了,我再提醒你一遍,”

一板一眼的女声顿了顿,语气竟带上了些古怪的温和,

“这个人物带有一定危险性,不要冲动行事。”

回忆到这里,良姜忍不住揪了揪手下的狼毛,感受到白狼的回蹭,又顺着撸了两把,得到更亲昵的蹭蹭。

系统的声音……她为什么觉得在哪里听过呢?

“呼——”

风中的声音好像有了变化,绕着湖的动物们纷纷四散,唯有狼群,簇拥着端坐着女孩的白狼快速聚集起来,警惕地朝森林深处退了退。

灌木被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冲到了湖边,大口大口喝着水,似乎没注意到斜对面压低身子的狼群,又或者他注意到了,但已经渴到顾不得了。

白狼喉中传出低沉的吼叫,感知到什么般躁动不安,先前反应灵敏上背的良姜却镇定多了,拍了拍白狼,狼群此起彼伏的威胁声就也停下了。

等男孩喝够了,狠狠一抹嘴,才转向狼群,抬头看向瘦小却不容小觑的女孩,显然,他知道谁是这里的主心骨。

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孩,余光盯紧了狼群,乱糟糟的头发和伤痕累累的躯体好似都不能影响他。

“你来这干什么?”

良姜先说话了,她的发音不是很标准,还是先前偷溜进附近村庄学的,毕竟这里是森林深处,罕有人至。

男孩终于开口回应,只是都是不成句的音节,嗓音尚且有许久没进水的嘶哑。

但良姜知道他是什么情况,看到他又是新伤旧疤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一路跟到了林深处,她心里就明镜似的了。

“你看到我了。”

两个小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说的是什么,脸上都是四五岁小孩不该有的狠厉。

狼群在良姜命令下再次散开,她自己则是驱使白狼一步步靠近男孩。

保持适当的距离,良姜俯首:“要跟着我?”

白狼的威慑好像没有影响到男孩,他还是沉默地,用执拗凶猛的眼神盯着女孩,而良姜丝毫不受影响。

从他的沉默里听到了答案,良姜不再多问,一扯狼毛,白狼就扭身往林里奔去,其他狼群也得到某种讯号一般,快速跟上。

这里离狼的领地不远,良姜只是想看看男孩有没有心气还跟上来,虽然她大概清楚答案。

很快,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领地边,良姜终于翻身下背,利落来到他身边。

她伸出了手。

男孩终于将目光分到她的手上,红色的眸子闪了闪,伸手覆上去。

“那么,交易达成。”

——

“阿治!回家了!”

听见远处若隐若现的呼唤,山岛治加快了步伐,走出森林边缘应了一声:“来了!”

村庄的炊烟渐渐升起了,飘得又高又远,跟着云变换形态,朝天边的落霞悠悠飞去。底下的村民也悠哉悠哉往家的方向走,或扛着锄头或背着篓子,从田间水边去到错落的房子里。一位身材微胖的妇人正站在屋前叉着腰远望,直到看到一个不断超过村人们跑来的小身影,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臭小子!天黑了还在外面乱跑?!”

妇人的话未落,山岛治就左看右看,压低了嗓子兴奋道:“母亲,我在森林深处,偶然遇到巫女大人了!!”

“不过,她身边还跟着个四手四眼的怪物!母亲,你说那是不是巫女大人收服的什么东西?”

妇人一怔,想到了什么般急迫道:“……虎杖家的那个,你最近看见了吗?”

“虎杖家……?”山岛治愣住,脑中闪过一个女人打骂什么的画面,打了个寒颤,声音有些犹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见那怪物跟在巫女大人身边!吃饭去,别天天惦记着巫女大人!”

山岛夫人狠狠敲了他的脑门,脸色难看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匆匆嘱咐一句就往村子边缘靠近森林的一户人家走去。

山岛治措不及防被母亲点出小心思,脸涨得通红,吃饭时都心不在焉,直到父亲回来知道母亲去了虎杖家,也变了脸色赶过去,他才将自己从心事里拔出来,思忖虎杖家的情况。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虎杖家去世的母亲与自家表哥结过亲,本来日子过的也好,就盼着生个孩子,前任巫女大人去他家看过,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夫妻俩只听懂了是儿子,就没在意巫女的警告。

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却是个畸形儿。

村里人虽然觉得不祥,但左右是个男孩,还是好生留了下来,虎杖母亲却受不了这刺激,很快就撒手人寰了。

剩下虎杖父亲,续弦之后另外生了个对儿女,就再也没管过那畸形儿,唯独最富裕的山岛家站出来,说帮忙接济。

村里大人唏嘘两句就没人在意这事儿了,他年纪小知道的就更少了,可看自家父母的反应,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山岛治开始好奇起来。

——

另一边,窝在自己的山洞里,良姜正在比照自己从系统那里得到的菜谱,在简易地不能再简易的锅灶上大展身手,时不时命令一旁的男孩打下手。

花大力气弄出来的细盐都很珍贵,但良姜在吃上从不会亏待自己,从前跟着狼群到处跑只能吃烤肉,自从有了个小跟班打下手,很多事也会容易些,吃食上就想要挑剔些了。

“好,吃饭了!”

两个人盘腿坐着,在一张做工精细的桌子前大快朵颐,男孩吃的尤其狼吞虎咽。

“咳!”良姜咳了咳,眼里是浅淡的笑意,“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似乎是挣扎了一番,见良姜还盯着自己,男孩放慢了些速度,看起来还有点别扭。

“蔬菜吃掉。”

“细嚼慢咽。”

在男孩容忍的边缘来回蹦跶,看他恼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良姜心情好了些,也不故意折腾他了,只是沉默一会开口道:“时间到了,我要去村子里了。”

男孩风卷残云吃好饭,就听见这句话,本来满足的心情瞬间消失,他还是不说话,盯着良姜。

良姜这周目一开始,就是狼养活的孩子,在森林里生存几年后村庄里的巫女发现了她,也发现了她拥有强大的咒力,于是宣布她是下一任巫女。

同时巫女力排众议,同意良姜大部分时候和狼待在一起的要求,两人约定,十岁时,村里的孩子在森林里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要离开狼群回到村庄,正式学习巫女的技能,担负起巫女的责任。

“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良姜不想看他那双璨红的眼睛,起身走到山洞外,看她种了一圈的菜。

转身,男孩就悄无声息跟在后面,他个子长高了一点,但还是矮她半个头,而且喜欢在有情绪的时候盯着她看。

“警告,请勿扰乱初始分化线”

世界意识留在脑子里的意念叫嚷起来,自从她收留偷偷跟踪自己跑出村子的男孩,这个意念就没消停过,好在她有分寸,意念只能憋着自己的一口气,看她在违规边缘提前教男孩读书认字,打猎捕鱼。

现在给男孩选择,影响不了他的未来,但意念就是要气一气良姜,它知道良姜很讨厌吵闹。

心知世界意识又在给自己加戏,良姜早有准备,冷淡的脸色没有动摇分毫,见男孩还是那个样子,干脆地拍了板:

“跟着我吧,成了巫女我不能开小灶了,你要负责给我做饭才行。”

男孩显然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听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似笑非笑看她。

良姜瞪了他一眼。

——

回到村子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村民们都知道狼背上的女孩是未来的巫女,于是表面上,谁也不敢再称呼她狼女了。

两面宿傩跟着良姜去到神社的时候,却遭到了村民们极大的反抗。

“他就是个怪物!怎么有资格进神社!”

“怪物快滚!虎杖呢?这怪物不是他家的吗?”

“对,虎杖呢?!让他出来!怎么一个小怪物都管不好?”

……

村民们堵在神社门前,围着良姜和身后的男孩站了一圈,老巫女去世后,威严已经渐渐淡去,神社的庇佑让这些人类忘记了真正的“怪物”的恐怖。

英气的眉眼初见雏形,良姜挡在两面宿傩前,缓缓扫视这群人一圈,只见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瞪着自己,却又不敢真的和背后的男孩对上视线,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要我说,老巫女怕不是老糊涂了,找了个狼女来……啊!”

良姜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抬手就隔着空气将一个成年男人拎到半空中,周围哗然。

“没有我,你们能不能在咒灵和诅咒师手下活着,想清楚了再说话。”

平时不会说这么长的话,良姜微不可察顿了顿,平淡却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让村民们一时都没敢吭声。

“狼女,你,你,”吊在半空的男子慌张地胡乱蹬腿,见良姜理都不理他,终于怕得改了口,“巫,巫女大人,求您放,放我下来,我知道错了!!”

“狼会吃人,”良姜有点烦了,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无趣的闹剧,“但我一般情况下只杀咒灵…明白吗?”

男子重重摔在地上,脸就骤然失色,却不敢大声叫嚷,只是低低哀嚎起来。

良姜反手抓住了两面宿傩的手腕,在人们无声让出的道路里,一步步走入神社。

“好了好了!大家要相信夜姬大人,新的巫女大人是她教出来的,是要护佑我们村子平安的!那虎杖家的孩子,就让他跟着巫女大人改造,由巫女大人全权负责!犯了错也有巫女大人担着,也是积德行善,对不对!”

“好了山岛,别叫唤了,神社面前成何体统!来,你们几个搭把手,把山岛抬回家!”

……

在神社的葱郁老树的阴影里,阳光斑驳落下,良姜的脸明灭其中,她转身与人群中正大声安抚村民的老村长短暂地对上视线。

两面宿傩则在她身边,出神地看着女孩淡然的侧脸。

闹剧落幕,神社迎来了它新一任,也是最特别的一任主人。

神社在半山腰上,村民平时不到神社来,很清净,良姜生活在狼群里时来过几次,但她讨厌一个人待在大空间里,宁愿找了个山洞也没答应老巫女的邀请入住。

两个人随意逛了逛周围,良姜先前来过,没什么兴趣,两面宿傩却好像很感兴趣,四处走动。

良姜不管他,绕了一圈出来直奔门前的古树,三两下轻松爬上去,就舒舒服服闭上眼假寐。

某种程度上她还是不知道怎么跟两面宿傩相处好,世界意识给的一些时间碎片里,他都是成年男人的模样,自我,桀骜,狡猾,恶劣,是跟现在这个哑巴一样的阴郁小孩完全不同的性格。

她五岁觉醒咒力,遇见巫女夜姬,七岁在村子边缘遇见被关在柴房的男孩,之后默许他跟踪自己,再之后留下他,到现在十二岁她继承神社。

她们交流其实不多,他不开口说话,良姜也不好奇原因,她从前规矩惯了,在这个世界就爱捯到处野,领着狼群盘成一方霸主后又消停下来,喜欢自言自语,在石头上写写画画,这种时候,两面宿傩就在她旁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神社的日子跟以前没什么分别,除了她们不再住在山洞,陪着狼群的时间变少,以及每天要去村里巩固结界。

十几年,良姜喜爱的最有灵性的白狼死在了她怀里,她们一起长大,一起当狼群的头狼,白狼死的那天,良姜枯坐了很久。

她搂着白狼的头,埋首在她不再富有光泽的皮毛中,有露水打湿了那一块,而她不肯离开。

破晓的晨光一视同仁地照拂所有生灵,狼群的哀嚎渐渐隐匿,少女还是木木地抱着了无生机的白狼。

两面宿傩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看她身体发抖,眼中又是不解和求知若渴的好奇,于是他学着村子里的人的坐姿慢慢跪下来,倾身去笨拙地抚摸少女的长发。

“良姜……”

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子干哑得很,少女还是不理他。

“你在害怕什么?……良姜?”

良姜抬起头了,她红肿的眼睛里是噼啪的火焰,嘴唇被她咬出的伤口又裂开开,她却浑然不觉一般瞪着他,声音也嘶哑地可怕:“闭嘴。”

“……”两面宿傩丝毫不觉得怕,也直勾勾盯着她。

“不准看我!”她情绪终于失控,声音哑地难听,微微起身狠狠推他,却脚下不稳跌入他的怀里。

“不准,看我,闭嘴,闭嘴……”

咬牙切齿的声音随着被怀抱禁锢的时间慢慢减弱,直到她无力地掐着他的肩膀和手臂,抵着他的胸膛呜咽出声。

两面宿傩眼里却渐渐亮起光,不等他有什么举措,良姜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恶狠狠按着他的腰,眼睛里的火苗格外吸引人:“你想怎么样?看到我吃瘪了,你就该走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良姜……”两面宿傩盯着她,这种长时间无机质般的申神情却丝毫引不起良姜的回避,她只是生气又疑惑,于是他的心跳忍不住加快,好像更兴奋了,“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

良姜情绪正不稳定,嗤笑一声终于推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不说话。

两面宿傩伸出自己的手,手心朝上,回视她,无形的较量在对视中厮杀。

“交易”

良姜把手搭了上去。

“…………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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