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
齐狗子老眼闪过泪花哽咽开口:
\"那天的您啊,真是意气风发。
您说城外有钱,叫我找辆马车和你出去取。
您知道吗?知道嘛?
当您从杂草间把那箱金子打开。
那是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金钱。
它们堆在一起,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光彩夺目,刺的人眼花缭乱。
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你杀了,然后这些全是我的,我的。
还好,来之前我叫上了叔叔,他拉着我胳膊摇头。\"
\"没想到,进了城,您竟然把钱一箱金子直接交给了小的。
那时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有点看不透,看不懂。
我帮您买下院子,粮铺,布坊。
您说府内店铺都缺个管家,问我要不要跟您走。
我知道我机会来了,这辈子可能唯一的机会来了,我犹豫都没犹豫答应了。\"
\"开始那几年,我安分守己。
后面我发现您好像根本不管账上的事。
即便您那一年的进项足够小人做牙行赚一辈。
慢慢的我胆子大了。
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每一处都闪在了我心里,我开始做假账。
钱越偷越多,越偷越多,我也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心惊。
那段时间天天半夜惊醒。
汗水打湿衣衫,我害怕极了。\"
\"我用偷来的钱,开了家饭店。
饭店交给叔叔婶婶打理。
想的是,自己哪天被你送进官府,叔叔一家,和她们娘俩也有个稳定的进项。
后面我发现,不对,不对。
您其实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但您好像只要每天有银子花就行,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
齐狗子停顿下来,看着石轩许久又道:
\"我看不懂您,也看不透您。
您好像和我们格格不入。
即便是现在依旧。
但当时我,觉得这样最好。
你什么都不管最好,不管最好。\"
\"我欣喜若狂,胆子更大了。
拿着您的钱,开了一家又一属于自己的店铺。
我给自己买了一处大宅,把叔叔一家接过来住在一起。
家里也使唤起了奴仆,出门也坐起了轿子。
那段时间,整个人像是被钱迷了心智一般。
我感觉自己太有钱了,太有钱了。\"
\"我喜欢看别人卑躬屈膝的样子,喜欢拿钱砸人的感觉。
我好像和您一样,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因为没有任何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
我甚至把青楼女子都带回家了,把她赶出屋子。
她没吵没闹,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看着。
看着我搂着青楼女子,看着把她领进属于我俩的房间。\"
\"第二天,我从青楼女子的怀里醒来,就听到她投井自杀了。
我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伤心,不是难过。
是开心,是窃喜,那个黄脸婆终于走了。
我花钱风光把她大葬了,就埋在她父母身旁。
年迈的叔叔气的骂我,还拿家丁棍打我。
说我丢了他老齐家的脸,不配做人。
我一个多月没敢回家。\"
\"等我再回到家,就把儿子的姓改回了齐,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做妻。
叔叔一家当天就搬走了。
走的时候年迈的叔叔说:
'如果我知道你长大是这样的人,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在雪地冻死,饿死。'\"
\"没人管我,我更加肆无忌惮。
家里娶了三妻四妾不说,外面还到处养着情人。
吃穿用度从来都挑最贵的,不求是不是真好,只求最贵。
反正也不是花我的钱。\"
\"又过了十几年,叔叔婶婶也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厌倦了。
我厌倦了那些女人,厌倦了那些金钱。
我厌倦了一切,厌倦了一切的一切。
我开始觉得孤独,非常孤独。
明明我身边的人很多,很多,很多。
可是我就是觉得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开始喜欢和后辈们一起。
我喜欢抱着他们用胡须刺着他们幼嫩的小脸,惹的他们大叫。
喜欢听他们喊我爷爷,曾祖父。
喜欢那小曾孙女耍着小脾气,气鼓鼓的样子。
喜欢那坏孙子又砸碎我一个古董花瓶,然后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喜欢那几个小家伙们联合起来。
使出他们那一套漏洞百出的话术来欺骗我这个老人家。
去买那些永远也吃不腻的糖人和糖葫芦。\"
\"等他们回来后,我再故意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质问他们钱的去向。
听他们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一跳,然后结结巴巴地解释。
这时,我就会趁机打他们的小屁股,让他们知道欺骗长辈是不对的。
打完屁股后,我又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
哈哈,那是我最开心的时间了。\"
\"偶尔我又会想。
齐通那个最不孝的孙子过得怎么样?
成亲了没有?
慢慢的,我开始想她了。
可她的模样我又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她自杀那天看我的眼神,那么平淡,那么斑斓不惊。\"
\"老爷。\"
齐狗子说到这里似乎也说不下去,喊了句老爷。
一滴浑浊泪水滴落:
\"老爷,你说人会有来世嘛?
来世叔叔婶婶还有她会原谅我嘛?\"
石轩沉默,不知该怎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世界是有鬼。
但凡人灵魂一般在几天内如果没修士特殊祭炼。
几天后,便自我消散了。
消散后是死是活,也是修仙界一个未解之谜。
石轩坐在齐狗子的病榻旁,许久之后。
他缓缓开口。
然而并没有回应齐狗子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可以救你。\"
齐狗子躺在病床上。
面容憔悴,听到石轩这话。
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
他微微侧过头。
目光有些黯淡地看着石轩,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丝自嘲:
\"救我?怎么救?
老爷您是神医,我不信您看不出来,我这不是病症。
是毒,是有人下的毒。\"
那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悲凉。
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石轩听闻,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没想到齐狗子居然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
实际上,齐狗子确实是中了毒。
齐通在离开之前。
偷偷的给家里的几个长辈都服用了丹药。
理论上服用之后能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可这终究只是理论罢了,中毒一样会死的。
就和他的长生不老一样,又不是长生不死。
石轩面无表情,继续开口说道:\"也能治。\"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给这昏暗的房间注入了一丝希望。
齐狗子似是有些累了,缓缓躺了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头顶,眼神空洞,声音微弱却又带着一种释然:
\"算了吧,老爷,我挡着孩子们的路了。
我这一辈子也活得够久了。
如今也累了,就这么去了吧。\"
他的语气中满是疲惫与认命。
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了眷恋。
石轩听了,嘴唇动了动。
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齐狗子也不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在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又过了半个月。
齐狗子的病情越来越糟糕。
整个人愈发消瘦,精神也越来越萎靡。
石轩神识观察到面容枯槁,形同恶鬼的齐狗子叹息一声:
\"终其一生。
不过为了贪图我那不到十颗下品灵石。\"
起身,瞬移般来到齐府。
齐狗子房间都只有他一人躺在床上,已经说不了话了。
半睡半昏迷。
隐身的石轩一道法诀打出。
病床上的齐狗子觉得听到有人在呼喊他,声音是那么熟悉。
他想听清楚,可只觉得声音时远时近。
像是近在耳边,又像是远在天边。
他想扭头去看,去看看是谁在说话。
却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累到扭头没力气,累到睁开眼皮也没力气。
他不死般的一次次尝试。
一次又一次。
猛然间仿佛有一股热流传遍全身。
他成功了,成功扭头了。
也睁开眼睛了。
他看见了,看见了。
那是她,是她。
她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
穿着朴素的衣服,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自己床前,静静的看着他。
齐狗子刚流出眼泪。
又突然发现。
她眼神似乎和自杀那天一般。
平淡,波澜不惊。
齐狗子害怕了。
害怕下一秒又失去她。
急忙大喊:
\"不要离开,我怕!!!\"
但嗓子似乎被什么卡住一般。
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
他看见她笑了,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她笑的还是那么普通,还是那么迷人。
他也笑了。
上前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
......
关山城第二富的齐家老爷子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关山城。
吊唁的人,很多,很多。
石轩却没有去。
因为那些人,他不认识,不熟悉。
他也不喜欢热闹。
——
齐狗子的头七刚过。
齐家当代家主拿着地契文书带领一众家丁护院找来。
气势汹汹告诉石轩赶紧滚蛋。
石轩冷笑,让人找来衙门。
从怀里掏出又一份地契文书甩在地上,让县老爷分辨。
齐狗子察觉命不久矣能动之前。
还是摆了一道石轩,他家产已经全部姓齐。
即便齐狗子知道自己中毒。
即便知道是自己亲儿子下的毒。
但那也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是他老齐家的人。
齐狗子那些小动作。
石轩神识之下有什么不知道的。
一个是仙人,一个是凡人。
石轩和衙门的关系并不好。
即便是石轩用法术换来的地契文书都是真的。
县老爷还是想偏袒齐家这个他都需要巴结的大户人家。
县老爷刚开口说了一句。
石轩眼睛就闪过一道光芒。
县老爷话锋急转。
让齐家赶紧把石轩的地契文书全部归还。
石轩拿回自己的地契文书。
留下目瞪口呆的齐家家主。
还有迷迷糊糊的县老爷径直回了石府。
没过多长时间。
齐家家主在家暴毙而亡。
同一天。
石轩命人打走了那个和齐狗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新任管家。
又过一年,石轩决定离开。
将自己剩下四家店铺和石府贱卖。
把得到的钱,全部分给了自己府内下人。
石轩刚分完钱。
出门就见到门外停着一辆豪华马车。
马是新的,马车也是新的。
是他前些时日买的。
石轩留下豪华马车,牵马离开。
......
关山城门处,石轩抬头望去。
关山城三个大字和当初刚来一样,高高悬在城门之上。
几个乞丐围了过来,喊着大爷。
石轩解开腰间玉佩,手腕翡翠,连同手中的扇子一起丢给他们。
骑上马,扬长而去。
后面传来乞丐们喜滋滋进城换银子笑声。
边笑边唱:
\"关山城,关山城。
关山城外有群人。
光着脚,补着丁。
拿着破碗要着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