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秋天凋落的枯叶不讲道理,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南烨带着南桥枝,与数万精兵巧将,终于赶在落叶前抵达了安都城门。
九月的南召,本应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但老天似乎有意要弥补百姓们受冻的苦楚,依旧残留着秋老虎的余威。
尽管安都城地处北方,但此时的天气却如酷暑一般炎热难耐。
当城门缓缓打开,领头的南烨一脸骄傲地驾马而入。
他的面庞被沙砾吹拂过,留下了些许痕迹,原本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此刻更增添了一份帝王的杀伐之气。
而在队伍的正中央,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内的南桥枝正襟危坐,心中却如波涛汹涌般忐忑不安,她虽然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若是父皇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恐怕自己必定会遭受皮肉之苦。
想到这里,南桥枝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摊开。
只见她的手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钥匙,这把钥匙通体金黄,色泽亮丽,即使是在昏暗的车厢内,也能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这或许是她在父皇震怒之下,唯一能够依靠、逃过一劫的救命稻草。
想起父皇曾与自己的谈话,南桥枝强压下纷乱的思绪,握紧手中的钥匙,目光坚定的望向前方。
班师回朝的鼓声与号角声,传遍整个安都城,连皇宫里最安静的坤宁宫都被惊动。
宫内,太后闭着眼安静的盘着手中的佛珠,整座大殿静的仿佛只有那珠子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微小又清脆的声响。
大殿外很快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染尘姑姑推门,略显激动的声音:“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回朝了,带着安宁公主与淮阳郡主!”
曲烟蔓闭着的眼一瞬间睁开,那双眼带着野心滋养的冷静,又带着老人家的慈祥,她激动的站起身,
看向染尘身后敞开的殿门,劫后余生的庆幸道:“哀家的孙子孙女,可终于回来了!”
染尘眼疾手快的扶住,因为太过高兴而险些摔倒的太后。
就在她们还在高兴时,身后又响起了一道脚步,随后便是自己宫里的人,那又焦急又兴奋的声音:“太后娘娘!入宫了!公主回来了!”
“好!哀家现在就要见到自己的孙女!”
南桥枝离开安都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快两年,所以当她再次回到这个从小长到大的皇宫时,心里有了别样的情绪。
凤仪宫内,身为皇后的江沐正与温亭灼说着话,渊执一战原本就凶险万分,她早就知道,多日前得到孩子们的回信,让她高悬已久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温亭灼伸手安抚的搓了搓江沐有些凉的手背,随后软声开口:“母后,皇兄与阿砚已经入宫门了,见过父皇后,应当就会过来。”
江沐闻声转头,看着阿灼担忧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没事。
殿外又下起了雨,雨滴落在砖瓦的声音揭示着江沐心里的忧虑,她看着敞开的殿门,惆怅的说道:“阿砚这孩子离家已久,多年前赤麻战败,那地界本来要归属于我们南召的,可不知为何迟迟未收复。”
“赤麻人就危险,没想到还留了个余孽在那,扰了我的阿砚数年不得清静,我竟然…”说着,她的眼眶早已盈满泪珠,说到最后几字时,一度哽咽的说不出话。
她一只手重重地敲着自己的心窝,那是她怀胎十月,本应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儿。
“母后!”
就在她觉得心痛无比时,殿外忽的响起一阵轻而浅的女声,仔细听去,竟还带着些许颤抖。
江沐泪眼模糊地看向殿门,那里正站着自己的大儿子,儿子身旁是一个身披斗篷消瘦的身影,自己险些都没认出是谁。
“阿砚?”
“母后…”南桥枝提起裙摆,不过几个眨眼间便到了江沐面前,她停在母亲面前,毫不犹豫的跪下,委屈的看着江沐。
而坐上的江沐,则是缓缓弯腰,颤抖着伸出手,摸上女儿那张消瘦的面庞,语气中带着心疼与庆幸:“阿砚啊,回来就好。”
旁边看着的温亭灼此时也鼻腔酸涩,眼中含泪的望着她们母女俩。
温亭灼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南桥枝的发顶,眼中的泪,早在悄然间的流过面庞。
江沐伸手擦去眼中流出的泪,随后心疼的扶起南桥枝,一只手不住的抚摸着她的脸道:“我的阿砚啊,你受苦了,母亲对不起你。”
南桥枝含着泪冲她摇头,语气哽咽的说道:“母亲没有对不起阿砚,是阿砚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江沐双眼泪花的看着有些陌生的女儿,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就在殿中只剩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声时,外面忽地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到!”
南桥枝浑身一震,仓皇的转过身,竟是有些害怕见到自己的祖母。
等太后曲烟蔓在掌事姑姑染尘的搀扶下走进凤仪宫时,入眼便是一道穿着薄披风的瘦削身影。
那身高与自己的孙女一样,却十分的瘦,她心疼着走上去,轻轻唤了句:“阿砚?”
几乎是她带着颤抖的话落下的一瞬间,那道身影似乎震了一下,随后飞快的转身,连斗篷都被风带起。
随即,一道熟悉委屈又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祖母…祖母!阿砚以为再也见不到祖母了!”
说着,女子哭着抱住面前的曲烟蔓,消瘦的身体半挂在女人身上,像是没有什么重量。
曲烟蔓自然也能感觉到,明明先前还是那么健康,有重量的孙女,如今半靠在自己身上,竟然轻的像只猫似的。
她颤着手摸上南桥枝的手臂脸颊,眼中泪花闪烁,让这个在面临困难时,仍然从容不迫的女人一度哽咽的说不出话。
“瘦了…都瘦成皮包骨头了。”
南桥枝伸手摘下头上戴着的帽子,一头青丝只用发带束着,此时的她面色苍白,眼尾通红,平添一份破碎感。
“祖母,是孙女不孝,让您担忧了。”
曲烟蔓带着皱纹的手,紧紧抓着南桥枝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到孙女那。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哀家的孙女智勇双全,为国为民的事情,哀家都听你父皇说了。”
南桥枝看着自己的祖母,刚想说什么,此前被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又涌上来,让她眼前发黑。
她伸手,一旁站着的南烨回神,快步上前扶住她,不动声色的让她扶正,让妹妹借着自己的力道站直。
“皇兄…这次神勇无比,打的他们节节败退,祖母也要夸夸皇兄才是。”南桥枝说完,等着自家祖母的反应。
可曲烟蔓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
良久,她才开口道:“祖母还有些事要与你们母后商量,烨儿啊,先带你妹妹回去吧。”
南烨应了一声,随后带着妹妹往外走,他的背影看着有些踉跄,但扶着南桥枝的动作十分稳重。
曲烟蔓看着这两个孩子离开,心底五味杂陈,最终只剩苦涩。
而身后,江沐已从凤座上起身,在儿媳的搀扶下走到曲烟蔓身旁,轻声说道:“母后,你是不是也看出了什么?”
但眼前人只是无声的笑了笑,放眼望去她的眼尾早就红了,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过一次,留下斑驳的泪痕陷在细纹里。
“她是哀家自小看到大的,哀家看见她皱皱眉头就知道她要干什么,这点伎俩怎么能瞒得过哀家?”语落,曲烟蔓低头吸吸鼻子,那双保养得当的手,轻轻握住自家儿媳的手。
她看向江沐,强忍着情绪说道:“趁着孤棠氏还在安都,让她为阿砚把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