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霸城出发,前往洛阳。
已是初春时节,沿途的原野上,百姓们走出家门,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看到大队的人马经过,百姓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
他们曾经的皇帝,要被带到洛阳去了。
王殊掀起车帘,看着一个个面容模糊的关中百姓,问车外骑马护卫的刘桃棒,“这些百姓会在乎谁当皇帝吗?”
刘桃棒老实答道:“不在乎,但谁对他们好,他们还是知道的。”
王殊笑道:“那这些人现在肯定在骂我,因为我抓了他们的好皇帝。”
刘桃棒摇摇头,“不会的,他们现在更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谁当皇帝,日子都得过。”
王殊一想也是,叹道:“你说得对,但遇上一个好皇帝,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过点。”
苻坚让关中百姓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在这么一个乱世,算很不错的了。
刘桃棒侧头看了看站在田地间的那些黑点,心有所感,说道:“殿下能这么想,以后肯定会是个好皇帝。”
“这话可不能说啊,刘叔,”王殊无奈道:“被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刘桃棒笑了笑,“在陛下面前,我也敢这么说,谁敢拿这话去挑事,那就是找死。”
王殊摇摇头,“这是两码事,阿耶相信我,我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刘桃棒腾出一只手挠挠头,觉得王殊有些过于谨慎了。
王殊没有再解释,而是放下了车帘。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一点。
庞大的队伍经过潼关,沿着黄河东进,然后途径崤函道,进入洛阳的地界。
与关中百姓的沉默以对不同,洛阳百姓看到自家太子带着敌国的皇帝返回,都是欢呼雀跃,不少人挤到官道两侧,大声为王殊喝彩叫好。
王殊见众人如此热情,不得不出了马车,与百姓们打声招呼。
这下欢呼声更大了,大家将田地里的活都放下,跟在大部队后面,热热闹闹地往城里走。
城门外,王凝之还是给了苻坚作为皇帝的最后一次尊重,让王献之代替他相迎。
苻坚一路上情绪都不高,尤其是听到洛阳百姓的欢声之后,更是低落。
王献之上前说道:“苻公一路辛苦,陛下已在洛阳备下宅邸,苻公可带家人前往休息,明日再入宫朝见。”
苻坚道了声谢,没多说别的。
他这声谢,不是因为分得京城的一套房,而是王凝之没有将他押到宗庙去搞献俘仪式。
苻坚一行的马车离开后,王殊来到王献之身边,笑着问道:“叔父近来可好?”
“好,”王献之看着这个越发成熟的侄儿,说道:“你先入宫回话,剩下的这些秦国官员,我来安排。”
随王殊一起返回的,除了苻坚那一大家子,还有不少秦国的大臣,有的不甘心从此隐退,想来洛阳继续混个差事,有的则是想继续待在旧主苻坚身边。
王殊行礼道:“那就多谢叔父了。”
将一应人员交接后,王殊带着刘桃棒来到皇宫。
王凝之和谢道韫早收到消息,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儿子快步过来,一个装模作样地看起了文书,一个却起身相迎。
王殊进门就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阿耶,阿娘,我回来了。”
谢道韫赶紧道:“起来吧,知道你今天到,我们一直等着呢。”
结果她一回头,发现王凝之在那煞有介事地提笔作批示,低声道:“这会还装上了。”
王殊往前走了几步,在王凝之面前坐下,说道:“阿耶,关中尚未完全平定,千头万绪,所以我才耽误了几日。”
王凝之放下笔,点头道:“这样很好,急着让你回来的,是你阿娘,我怎么会不知道关中的事情繁杂。”
谢道韫到他身侧坐下,冷哼道:“这么说,是我险些误事了?”
王凝之打个哈哈,笑道:“怎么会,阿奴多机灵,随你,不会误事的。”
谢道韫斜了他一眼,“还好随我,要是像你,那就太狡诈了。”
王殊久违地听到父母斗嘴,十分开心地在边上笑。
王凝之咳嗽两声,问道:“灭国的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热血澎湃?”
王殊想了下,“说实话,挺平淡的,感觉就是按部就班地走了个流程,秦国君臣其实都知道大势已去,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阵。”
“那是自然,投降的决定不容易做的,”王凝之叹道:“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需要莫大的勇气。”
王殊笑道:“所以他没有亲自出城请降,我没追究,对他宽容,也是对长安百姓示好。”
王凝之满意道:“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会思考,会判断。”
王殊好奇问道:“阿耶当年灭燕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那个时候啊,”王凝之回想了下,“灭燕之后,关东为我所有,加上一个只知道偏安一隅的江南,我就知道天下是我的了,所以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谢道韫忍不住打击道:“这不对吧,你攻取邺城的时候,关东可没有立即归顺,江南还有桓大司马在,你哪来的尽在掌握。”
王凝之老脸一红,“我这不是夸张了一点,灭燕之后,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拦住我的步伐,这总是事实吧?”
关东本就是富庶之地,人口众多,再加上王凝之还占据中原,桓温那会已是日暮西山,从实力的角度来说,灭燕之后,王凝之一统天下的大势已成。
谢道韫笑道:“这么说是没错,但大司马去世后,你又花了十年,这不可阻挡的步伐是不是慢了点?”
王殊替父亲解释道:“慢点好,可以让百姓得到休养,若是前几年攻秦,就算能赢,只怕也会元气大伤。”
“还是阿奴懂我,”王凝之得意道:“事缓则圆,若不是这些年一点点将秦国逼上绝路,这次攻秦怎么能如此顺利?”
这几年,王猛、邓羌和杨安等人相继离世,在外有王凝之不断施压,在内有宗室和异族争相叛乱,这些都让秦国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王殊赞同道:“阿耶说得是,相较于我们,秦国君臣更痛恨那些叛军,这也是他们最终放弃抵抗的一个重要原因。”
王凝之点头道:“叛军的事,我会交给刘道坚负责,但关中的治理得由你来,需要什么人,你在朝中挑,只要开口,我无有不允。”
关中的重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殊已经初步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王凝之就不吝于给他这个机会。
感觉到身边一道犀利的眼神看过来,王凝之赶紧补充道:“遥领即可,不用你一直待在长安,隔一阵过去看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