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的喧嚣散去，留下的是初筛名单上五个沉甸甸的名字：张子川、周宇、王哲远、陈璐、苏棠。林小满将这份名单连同吴若若熬夜整理的联系方式一起，群发了会议通知。地点，自然是兔子快跑的大本营——12栋教学楼的创业基地办公室。
通知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是周宇。
“小满姐，”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他特有的、精打细算的冷静，“创业基地那边，我看过环境。办公设备…基本为零。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甚至没有像样的会议桌，仅有几个以前留下来的桌椅。我们下周就要正式碰头讨论分区和排班，效率太低，影响团队形象，间接拉高沟通成本。”
林小满捏着手机，目光扫过仓库里堆积的杂物、几张摇摇晃晃的旧课桌和唯一的“办公椅”——那张吱呀作响的二手货。周宇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创业初期的窘迫现实。钱！启动资金一直在节省，而且要留着支付第一批兼职骑手的补贴和保险。添置像样的办公设备？简直是奢望，只能暂时先用着历史存下来的课桌和椅子了。
“我知道了，周宇。设备问题…我来想办法。”林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要像周宇说的，让大家自带小板凳？
两天后，清晨。初夏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仓库高处蒙尘的小窗，在满是灰尘颗粒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光柱。林小满正费力地用抹布擦拭着一张旧课桌，试图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寒酸，吴若若则在角落里整理着几箱零散的宣传单。
仓库卷帘门被敲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请进！”林小满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
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推了上去。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勾勒出门口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周景明逆光而立，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肩线平直，深色西裤包裹着长腿。他身后，停着一辆印有“齐大后勤”字样的电动小货车，两个穿着后勤工作服的师傅正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班长？”林小满愕然，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吴若若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早。”周景明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仓库简陋的环境，掠过林小满额角的汗珠和沾了灰尘的手，最后落在她脸上，“校学生会接到‘创业基地环境优化’的反馈，例行协查，看看各项目组的基础设施需求。”
周景明语气平淡，利用校学生会的身份，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疏离。他侧身，示意身后的师傅：“麻烦搬进来放那边空地上。”
两个师傅应了一声，开始麻利地从车上卸货：两张崭新的、带隔板的办公桌；四把看起来就很结实的办公椅；一台半新的多功能激光打印机，还带着墨盒；一个四层的铁皮文件柜；甚至还有一台八成新的饮水机和小桶装水！
崭新的办公桌和文件柜散发着淡淡的板材和油漆味，瞬间冲淡了仓库里陈旧的灰尘气息，格格不入地占据了一角空地。
“班长，这…”林小满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支援”，心跳有些失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绝不是“协查”能解释的规格！
周景明仿佛没看见她的惊讶，径直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椅旁，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创业基地刚起步，资源有限，可以理解。”他抬眼看向林小满，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这些是校学生会仓库淘汰下来的闲置设备，放着也是落灰，不如给真正需要的地方。签收单在这里。”他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打印好的清单，递了过来。
“闲置设备”？林小满看着那台明显刚加过墨粉的打印机和崭新的办公椅，心里一万个不信。但周景明的话滴水不漏，姿态摆得端正，她根本没有质疑的立场。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接过清单，指尖触到微凉的纸张，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因为用力而微微变形。
“谢谢班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不客气，支持学生创业是学生会的职责。”周景明收起签收单，动作优雅流畅，“设备安装调试，师傅们会负责。你们忙。”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林小满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比刚才深了些许，随即转身，对两位师傅交代了几句，便迈开长腿，从容地走出了仓库，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卷帘门哗啦一声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和那个挺拔的身影。仓库里只剩下打印机通电启动的轻微嗡鸣声，以及林小满和吴若若面面相觑的呼吸声。
“小…小满姐…”吴若若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飘忽，“学生会…这么大方吗？淘汰设备…看着比我们系办公室的还新…”
林小满没说话，走到那张崭新的办公桌前，指尖抚过光滑冰凉的桌面。淘汰？骗鬼呢。周景明…他到底想干什么？那份隐藏在“职责”和“支持”下的关注，像一层薄雾，让她看不清方向，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和重量。
设备很快安装调试完毕。仓库一角焕然一新，终于有了点正经办公室的样子。周宇、张子川他们下午就要过来开会，这些设备来得正是时候。林小满和吴若若开始动手整理，把一些暂时用不到的杂物往1002教室堆放。
“若若，帮我把那个纸箱递过来，对，就是角落那个扁扁的。”林小满站在一个旧货架旁，指着高处。吴若若应了一声，抱起一个看起来不太重的扁平纸箱，踮起脚递给她。
林小满伸手去接。就在交接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或许是纸箱底部老化，也或许是林小满指尖的位置恰好是承重薄弱点，只听“嗤啦”一声轻响，纸箱底部毫无预兆地撕裂开来！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不知积压了多久的废旧宣传页和杂物，如同山体滑坡般轰然倾泻而下！
“啊！”林小满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但脚下被堆放的杂物绊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踉跄！更糟糕的是，那沉重的、失去支撑的纸箱外壳，连同里面散落出来的几本厚重的旧期刊，正正地朝着她穿着帆布鞋的脚面砸落下来！
剧痛从脚背瞬间炸开，沿着神经窜上脑门！林小满疼得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小满姐！”吴若若吓得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仓库门口的方向疾冲过来！是去而复返的周景明！他手里拿着一个似乎是遗落在小货车上的文件夹，显然正准备离开，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周景明的动作快得惊人！在林小满后背着地的前一秒，他有力的手臂已经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硬生生止住了她倒下的趋势。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格挡开那本即将再次砸中她脚面的硬壳期刊！
“砰！”期刊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没事吧？”周景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扶着林小满站稳，目光立刻下移，锁定了她那只被砸中的右脚。
林小满痛得倒吸冷气，右脚根本不敢沾地，只能虚点着脚尖，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发白。“脚…脚背…”
周景明眉头紧锁，二话不说，直接半蹲下去。他那身价值不菲的浅灰色西装裤瞬间蹭上了仓库地面的灰尘，他却毫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托起林小满的右脚踝，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另一只手则轻轻褪下她那只被砸到的帆布鞋。
林小满的脚很瘦，脚踝纤细，皮肤白皙。此刻，脚背靠近脚趾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红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边缘已经泛出青紫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嘶…”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红肿，林小满又是一阵抽气。
周景明的眼神骤然变得沉凝。他没有说话，半跪的姿态让他高大的身形微微矮了下来。他一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极其轻柔地落在红肿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按压、探查。
“这里疼吗？”他低声问，指尖轻点红肿边缘。
“嗯…”林小满咬着唇点头。
“这里呢？”他手指移向靠近脚踝的位置。
“还好…”
他的动作非常专业，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探查伤情，又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二次伤害。指尖的微凉触感和他沉稳专注的气息，奇异地缓解了脚背火辣辣的疼痛。林小满低头看着他。他半跪在那里，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手术。仓库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气场迫人的班长，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半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脚……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疼痛、窘迫和一丝奇异悸动的热流猛地窜上林小满的脸颊和耳根。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脚踝被他掌心托住的那一小片皮肤，温度在急剧升高。
“骨头应该没事，是硬物撞击导致的软组织挫伤。”周景明检查完毕，下了结论，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他抬起头，目光与林小满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
林小满脸颊滚烫，下意识地想把脚抽回来，却被周景明稳稳地托住。
“别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松开托着脚踝的手，从西装内袋里——那里仿佛是个百宝箱——又掏出了一条干净、质地柔软的手帕。他动作自然地用手帕垫在林小满红肿的脚背上，然后才重新托住她的脚踝，避免直接触碰伤处。
“需要冰敷，消肿止痛。”周景明站起身，动作利落。他环顾四周，显然这里不可能有冰块。“吴若若，”他看向旁边吓傻了的女孩，“麻烦你去最近的便利店，买几瓶冰镇的矿泉水回来，越快越好。”
“啊？哦！好！马上！”吴若若如梦初醒，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了出去。
仓库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小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周景明沉稳的脚步声——他搬过一张崭新的办公椅，放在林小满身后。
“坐下吧。”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反驳的命令感，却又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显得不那么生硬。
林小满依言坐下，受伤的脚被他小心地搁在另一张倒放的椅子上，垫着手帕。她垂着眼，不敢看他，只觉得被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皮肤下隐隐灼烧，混合着脚背的痛楚，搅得她心慌意乱。
周景明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垫高的脚，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仓库里只有打印机待机时微弱的电流声。
林小满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地上那个破裂的纸箱。散落的废旧宣传页里，一张硬质的卡片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似乎是一张旧的活动签到表，被人随手塞在箱子里。吸引她目光的，是卡片背面用黑色记号笔潦草写着的几个字和一个日期：
【林小满 - 创业项目调研 - 9.15】
日期，赫然是半个月前！远在她发布招聘启事之前！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头的悸动瞬间被一层冰冷的警惕覆盖。
半个月前…周景明就在调查她？调查她的创业项目？
所谓的出主意、帮忙修整创业基地、“协查”、“淘汰设备”…还有刚才那精准到毫秒的解围和此刻这看似“偶然”的关心…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周景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也转过头来。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像两潭望不见底的深水。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肩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仓库的阴影里。
林小满忽然觉得，脚背的疼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