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局总部的青瓦飞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朱漆大门外的两尊石狮口中衔着的夜明珠，正随着晚风微微晃动。肖天机踏着石阶往上走时，还能闻到衣袖上残留的朱砂与桃木香气——那是三日前在西郊封印地，与百足妖物恶战留下的痕迹。
“肖哥！这边！”
回廊拐角处传来周通的大嗓门，这小子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见肖天机抬头，忙把剩下的半个塞进嘴里，油乎乎的手在道袍上胡乱一抹：“局长说要给咱们开庆功宴，我刚去后厨瞅了眼，炖了整整一砂锅的当归乌鸡汤，说是给你补补。”
肖天机刚要笑骂他嘴馋，肩头忽然一沉，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影子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正是雪貂雪璃。小家伙鼻尖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周通腰间挂着的乾坤袋，里面装着它最爱的松子糖。
“别闹。”肖天机轻轻弹了下雪璃的脑门，目光扫过庭院里往来的弟子。九阴局的人大多穿着统一的藏青色道袍，袖口绣着半轮残月的标记，此刻见了他们，纷纷拱手行礼，脸上的笑意却比往常拘谨些。
“林师兄呢？”肖天机问周通。
“在三清殿等着呢，说是有要事跟你说。”周通挠挠头，“不过也奇了，刚才见着陈局长，他脸色不太好，我跟他打招呼都没应。”
话音刚落，三清殿的朱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玄礼站在殿门正中，玄色道袍上绣着的北斗七星纹在殿内烛火下明明灭灭。他往常总是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可此刻那双眼睛像淬了冰，落在肖天机身上时，竟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三分。
“天机，你随我来。”陈玄礼的声音很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其他人在偏厅等候。”
肖天机心里咯噔一下。他注意到陈玄礼左手袖口微微掀起，手腕内侧竟隐约露出一朵墨色莲花印记，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红光。那绝不是九阴局的任何一种术法标记。
雪璃忽然在他怀里不安地躁动起来，小爪子死死扒住他的衣襟，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局长，出什么事了？”肖天机不动声色地按住雪璃，指尖悄悄捏了个清心诀。
陈玄礼没答话，转身往殿后走去。穿过供奉着三清塑像的大殿，绕过栽着旱莲的天井，最终停在一间青石砌成的静室前。这地方肖天机来过三次，是局里用来存放秘典的禁地，寻常弟子连靠近三尺都会触发结界。
“进去吧。”陈玄礼侧身让开，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封印之地阴气极重，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需在此静修七日，待邪气散尽方可出来。”
肖天机猛地攥紧了拳头：“局长说笑了，我身上的阴气早已用正阳符涤荡干净，周通他们都能作证。”
“放肆！”陈玄礼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闪过一丝墨色流光，“九阴局的规矩，难道用得着你来置喙？”
静室的石门“轰隆”一声从外面锁死时，肖天机终于确认，眼前的陈玄礼不对劲。他快步走到石门前，指尖贴上冰冷的石壁，果然摸到了一层粘稠的阴气——这不是普通的禁制，更像是某种邪术布下的囚笼。
“雪璃，看看有没有缝隙。”
雪璃从他怀里跳出来，雪白的身影在墙角飞快窜动，小鼻子贴着地面仔细嗅闻。片刻后它停在东南角，用爪子轻轻刨了刨地砖。肖天机走过去，果然发现那块地砖的边缘有极细微的缝隙，缝隙里渗出的阴气带着淡淡的腥甜，像是……人血的味道。
“看来不是针对我一个。”肖天机眉头紧锁，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这是林九渊在出发前塞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此刻符纸刚碰到石壁，就“腾”地燃起青蓝色火焰，烧得只剩一缕青烟。
邪术能克制道家符箓，这绝非陈玄礼的手段。
夜幕渐深时，静室顶上的气窗忽然落下个纸团。雪璃反应极快，纵身一跃稳稳接住，叼到肖天机面前。纸团是用朱砂混着糯米汁写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正是林九渊的笔迹：
“陈局被黑莲教邪术侵体，黑莲纹乃其标记。黄泉骨现世，此物与肖家祖上渊源极深，传闻可通幽冥。他们扣你，是想逼问骨中秘辛。我已让闾山弟子在外接应，切记勿用蛮力，静室地砖下埋着养魂木，可破阴阵。”
肖天机捏着纸团的手指微微发颤。黄泉骨……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曾指着祠堂供桌下的暗格说过，肖家世代守护的不是金银，而是一块能定阴阳的骨头。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话，此刻想来，竟是真的。
“雪璃，找养魂木。”他压低声音，指尖在地面叩击起来。养魂木性属至阳，能克阴邪，若真埋在地下，定会有微弱的阳气透出。
雪璃循着他的指引，在房间中央停下，对着一块方形地砖发出低沉的嘶鸣。肖天机运起内息，双掌按在砖面上，口中默念“破秽咒”。随着咒音落下，地砖缝里果然透出丝丝暖意，原本冰冷的阴气像是遇到烈火的残雪，正簌簌消融。
“咔哒。”
地砖应声而起，下面露出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里没有木头，只有半块泛着玉色的骨头，上面刻满了细密的云纹，正是林九渊信中说的黄泉骨。更奇怪的是，骨头旁边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画着的不是道家符咒，而是一朵扭曲的黑莲。
“原来他们早就来过。”肖天机恍然大悟。陈玄礼软禁他，根本不是怕他带了邪气，而是要借静室的阴阵困住他，同时趁机寻找黄泉骨的下落。只是他们没料到，这骨头竟一直藏在静室地下。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肖天机迅速将黄泉骨揣进怀里，又把地砖复位，刚转身就见石门上的观察窗被拉开，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肖天机，识相的就把黄泉骨交出来。”说话的是张诚，平日里负责看守秘典库的老人，此刻他脖颈上爬着半朵黑莲纹，说话时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局长说了，只要你肯合作，这阴水牢的滋味，就不用尝了。”
雪璃猛地弓起脊背，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肖天机按住它的后颈，对着观察窗外的张诚淡淡一笑：“张师兄怕是忘了，我肖家祖上最擅长的，就是养骨辨魂。这黄泉骨认主，不是谁都能碰的。”
他故意抬手按在胸口，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衣襟下的黄泉骨。暗格里那张黑莲符突然在怀中发烫，肖天机心头一凛——这符竟能感应到骨头的气息，看来对方是想用这符定位。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诚的脸瞬间扭曲，观察窗“哐当”一声关上。紧接着，静室四周的墙壁开始渗出粘稠的黑水，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水面上还浮着点点幽蓝鬼火。
“是化骨水。”肖天机迅速退到房间中央，这里因为养魂木的残留阳气，黑水暂时还没漫过来，“他们想逼我主动用黄泉骨的力量破阵。”
雪璃忽然窜到他肩头，小爪子指着气窗的方向。肖天机抬头一看，只见气窗的铁栏杆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藤蔓，藤蔓顶端开着极小的黑莲花，正对着房间里吐着毒雾。
他立刻从怀中摸出三张朱砂符，指尖燃起正阳火，将符纸往空中一抛：“临兵斗者，阵列前行！”
符纸在空中化作三道火光，精准地缠上黑莲藤蔓。藤蔓遇火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却没立刻枯萎，反而像是被激怒般疯狂生长，转眼间就冲破了气窗的栏杆，朝着肖天机扑来。
“果然是邪术所化。”肖天机眉头紧锁，这些藤蔓不怕正阳火，显然是用活人精血喂养的。他忽然想起林九渊信里的话，脚下猛地跺向地砖下的养魂木位置，同时将体内阳气尽数灌注到右手。
“以我精血，引木之灵！”
随着一声低喝，地砖下传来轰然震动，半截泛着金光的木头破土而出，正是养魂木。那些黑莲藤蔓一碰到木头上的金光，立刻像被泼了沸水般蜷缩起来，腥臭的黑水也开始退去。
观察窗外传来张诚的痛呼，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远去。肖天机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方很快会派更强的人来。他抓起养魂木，又将雪璃揣回怀里，对着气窗纵身一跃。
养魂木的金光护着他撞开铁栏杆，落在静室外面的天井里。月光下，十几个穿着藏青色道袍的弟子正围在四周，每个人的脖颈或手腕上都有黑莲纹，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上，竟缠着黑色的魂丝。
“肖师弟，束手就擒吧。”为首的是执法堂的李长老，这位平日里最看重规矩的老人，此刻眼神空洞，说话时嘴角挂着不属于他的阴冷笑意，“黑莲圣尊说了，只要献出黄泉骨，保你全家性命。”
“圣尊？”肖天机握紧手中的养魂木，冷笑道，“一群被邪术控制的傀儡，也配谈圣尊？”
话音未落，李长老已挥剑刺来。桃木剑本是辟邪之物，此刻被魂丝缠绕，剑身上竟泛着黑气，刺到近前时，肖天机甚至闻到了腐骨的味道。他侧身避开剑锋，养魂木横扫而出，正打在李长老的手腕上。
“滋啦——”
黑莲纹遇到金光瞬间消退，李长老闷哼一声，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天机……快……去后山……”
话没说完，他脖颈上的黑莲纹突然暴涨，整个人再次陷入呆滞，挥剑的力道比刚才更猛。
肖天机心头一沉，知道不能再拖延。他将养魂木横在身前，左手飞快捏了个剑诀，指尖划过眉心：“雪璃，去东边回廊！”
雪璃会意，如一道白箭般窜了出去。那些被控制的弟子果然分神去追，包围圈立刻露出个缺口。肖天机趁机冲了出去，养魂木在手中化作一道金鞭，将迎面扑来的两个弟子逼退。
“周通！”他在回廊上大喊。按照林九渊信中的安排，周通应该带着闾山弟子在西侧角门接应。
“肖哥！这边！”
假山后传来周通的声音，这小子手里拿着一把铜钱剑，正背靠着石壁喘气，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人，看袖口的太极图案，正是闾山派弟子。
“林师兄呢？”肖天机跑到近前，发现周通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正从伤口里往外冒。
“林师兄去引开陈局长了。”周通咬着牙往伤口上撒糯米，“他说黑莲教的目标不止黄泉骨，好像还想借九阴局的地脉布阵，具体的……他让我们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三清殿方向亮起冲天的黑莲虚影。肖天机抬头望去，只见那朵黑莲正在夜空中缓缓旋转，周遭的月光都被染成了墨色。
“不好，他们在动镇脉符！”肖天机脸色骤变，九阴局的地脉深处埋着七张镇脉符，一旦被破，整个城区的阴阳都会失衡，到时候鬼门关大开绝非虚言。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黄泉骨，又看了看周通流血的伤口，忽然将养魂木塞给闾山弟子：“你们带周通从密道走，去西郊找我师父。”
“肖哥你要去哪？”周通急了，挣扎着想去拉他。
“去后山。”肖天机摸了摸雪璃的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李长老刚才想说的，应该是后山的锁魂塔。黑莲教要布阵，必然需要借塔中阴魂之力，我去给他们添点麻烦。”
雪璃蹭了蹭他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肖天机最后看了眼被黑莲笼罩的三清殿，转身没入了后山的密林。夜风穿过松针的缝隙，带来远处隐约的念咒声，他知道，这场九阴局的剧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