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家如一国来比拟,老太太收拾刁奴跟皇家收拾贾家,一个道理。
刁奴被老太太视为荣国府的蛀虫。
荣国府未尝不被皇家视为蛀虫。
皇帝朝廷里的这些卡拿索要的文武百官,岂不也跟荣国府家中那些管事奴仆一般。
皇家要清理门户,跟贾母当时清理荣国府的一样,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才能肃清局面,否则刁奴兴许成了恶奴。
贾琏佩服自己这位姑丈。
说起来,姑丈跟他一般也是世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
可他读书,明大义。
他如今做的,是让整个国家中间少些盘剥的事,让这一国的普通老百姓,都能过上普通的日子,哪怕自己身处险境也在所不惜。
不像自己,只是为了贾家而来扬州。
今天林如海跟黄玉林他们聊的便是最后一件为了朱朝的大事。
他也是在过了年以后才知道,姑丈步子迈得这么大。
可如果不一鼓作气把事情做完,就有可能一直做不成。
难怪!
难怪姑丈跟姑姑都会死在任上,只留下一个孤女。
一个没有什么依仗便孤身赴任试图颠覆原来盐政这块肥肉的年轻人;
一个还没彻底把控朝政提供强有力支持的皇帝扔出来的孤臣。
他不死谁死呢?
这次,说不好,大家真的都得死一死。
他无所谓。
可王熙凤跟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呢?
王家应该是不会护着她了。
王大太太说要来,到这会也没来。
愁死他得了!
早知道,不知道那么多就好了,混吃等死也不亏。
今晚跟林如海面谈的这两位,估计也会跟他一般睡不着了。
即便这么想,贾琏还是睡了过去。
还能如何呢!
不睡也解决不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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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
送走贾琏。
十分了解贾琏的王熙凤便去了贾敏那边探听消息。
贾敏知道王熙凤能扛事,见她问起,倒也不隐瞒。
新年伊始,林如海打算动的是食盐买卖的专商引岸法。
所谓专商引岸,便是朱朝疆域内的食盐买卖从建朝时,便已经划好了指定的州府。
朱朝盐产区有十一个。
长芦,山东,两淮,浙江,广东,福建,河东,陕甘,四川,云南,奉天。
这十一个盐产区的盐,都划了固定的销盐区。
比如长芦销直隶、河南;
山东销山东、河南、江苏、安徽;
两淮销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
等等。
盐商只能在规定的盐场买盐,然后在规定的地区销盐。
如有越界的行为,盐商跟买盐的百姓,都会被严惩。
所以一省之内会同时并销几个产区的盐,州府之下的县乡,也有来自不同产区的盐。
本来,划片销盐也没什么不合理,不过是就近,大家方便的事。
可实际上,却是舍近求远、舍贱求贵。
贾敏说完大方向,便给举了个实际的例子。
“像镇江府,原本该是两淮供盐,可实际上,他们吃的都是浙江的盐。一斤盐十八文。咱们扬州,与镇江一江之隔,一斤盐十文钱。”
王熙凤奇道:
“那也并不离谱吧,一个月也多不了多少钱。”
贾敏摇头:
“咱们这边靠着产地,再不一样也有限,可远一些的地方便不行了。”
王熙凤便问:
“哪里?”
贾敏示意青绿,青绿便去里屋拿了一份邸报出来。
王熙凤一眼看去便看到了最显眼的一条《归州巴东盐引请改拨川省行销疏》。
邸报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便是巴东两州食盐是由两淮供应,但路途遥远,运送过去以后,加上人工,消耗,一斤官盐的价格高达五十二文,而在巴东两州不远处,有川省的云阳跟大宁两县,因着产盐,一斤食盐只需五文钱。
当地的监督上疏请求朝廷允许改划片区,让巴东两州百姓能吃上便宜的盐。
王熙凤不禁咋舌:
“猪肉也不过是一斤二十几个大钱,这食盐一斤顶两斤猪肉?一石大米也才一两啊!”
贾敏苦笑道:
“还不止于此,咱们在富庶之地,家里也还行,买什么都方便,吃什么讲究一个新鲜,可穷地方不一样,有点什么都是省着吃,便要积咸菜,腌腊肉。用的盐自是更多一些。”
“另外一个,划区那会,上面有私心,像川盐,明明产量不低,却只有极少数地方能卖。于是贵的贵死,贱的贱死。”
王熙凤又看了一下邸报上写的,这封上疏被御批驳回了。便一脸求解的看向贾敏。
贾敏只笑笑,摸了摸她脑袋。
“朝廷国库收入中,两淮盐课一家独大,几乎占了总数的一半。不是因为两淮的销盐区多,也不是两淮的产量高,而是淮盐课税比川盐重十倍有多。淮盐销得一分,几乎可以抵川盐二十分。”
王熙凤恍然大悟:
“朝廷舍不得这份钱?”
贾敏点头又摇头:
“既是朝廷舍不得盐税,也是盐商舍不得私利。有高有低,才有人能拿着盐倒腾来去挣其中的差价,路上的关卡也能得到这份过路的供奉。维持现状,所有的人才都能谋利。”
王熙凤一惊,指着外书房的方向:
“那姑丈岂不是以身入局?”
贾敏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连皇上这会都不愿意动最后一步,可林如海却在私下酝酿。
贾敏颔首,眉间微蹙,心中叹气。
林如海一向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读书人便有一腔抱负。
按她看,不过天真二字。
有些犯忌讳的话,她不舍得跟林如海说,总觉得会打碎一个天真的人心里的那些个向往。
盐,是个人都要吃。
卖贵了,人就要少吃。
吃得少,人就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便没有想法,也无法可想。
川省,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建朝时,太祖花了数倍兵力才拿下。至今还有举旗闹事的。
所以,用一些条条框框,让他们买不起盐,吃不起盐,只能拼命劳作挣钱,疲于奔命,便没有时间来想些有的没的。
这是帝王心术,统固治安。
往上数,无论哪朝哪代,都在盐这个本身不值钱,产量还能随时提上去的东西上管得这么严,都是同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