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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穴内,死寂如墓。湮瞳暴走留下的八小堆灰白骨粉,如同冰冷而刺眼的墓志铭,无声地宣告着信任与秩序的彻底终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骨粉尘埃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幸存者们蜷缩在远离暮湮的角落,如同受惊的鹌鹑,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神空洞,不敢与那如同深渊魔神般的身影对视。每一次暮湮左眼那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发出的细微嗡鸣,都如同死神的镰刀刮过他们的灵魂。
暮湮站在原地,暴走的吞噬欲望在瞬间吞噬了八条生命后,似乎得到了短暂的餍足,左眼那扩张到极限的黑暗漩涡缓缓收缩,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幽暗。然而,那颗暗红的血斑却如同凝固的毒血,更加妖异刺目,散发着冰冷而暴戾的余威。右臂新增的晶化区域沉重冰冷,力量被抽离的空虚感如同跗骨之蛆。但他的意识,并未完全从暴走的冰冷与虚无中挣脱,只剩下一种被世界彻底背弃的麻木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倒卧在血泊中的幽凰。
她侧躺在冰冷的骨粉地上,左肺被刺穿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着血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浓重的血泡破裂声,如同破旧风箱的哀鸣。胸口的变异毒藤搏动得极其紊乱、微弱,暗金红的光泽几乎完全黯淡,藤蔓主体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龟裂。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紧闭的眼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营地内被恐惧和憎恨支配的幸存者,还是随时可能降临的圣宗爪牙,都会将她彻底撕碎。
暮湮动了。
他无视了周围那些惊恐的目光,无视了地上那八堆刺目的骨粉,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拖着沉重晶化的右臂,踉跄着走向幽凰。每一步,都伴随着右臂晶化边缘细微的碎裂声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
他走到幽凰身边,动作僵硬却异常小心地蹲下。左眼湮瞳扫过她致命的伤口和濒死的毒藤,一股冰冷的刺痛再次席卷他的心脏。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极其轻柔地穿过幽凰的颈后和膝弯,试图将她抱起。
然而,就在他的左手触碰到幽凰冰冷皮肤的瞬间——
“呃…嗬…”幽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呻吟。她紧闭的双眼痛苦地皱紧,身体因触碰带来的剧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胸口那濒死的毒藤仿佛被刺激,搏动陡然加剧,藤蔓主体上龟裂的缝隙瞬间扩大,渗出几缕暗紫色的粘稠汁液!她无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虚弱地、徒劳地想要去抓扯胸口那带来无尽痛苦的根源——那嵌入皮肉的毒藤!
“别动…”暮湮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僵硬。他强行压下左眼因幽凰痛苦而再次翻腾的吞噬欲望,更加小心地用力,终于将幽凰那轻得像羽毛、却又沉重得像整个世界的身体,抱了起来。
幽凰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蜷缩,头无力地靠在他冰冷的晶化右臂臂弯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喷在他的脖颈,每一次毒藤微弱的搏动都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的胸膛,如同垂死心脏的挣扎。
暮湮抱着幽凰,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转身,朝着地穴的出口走去。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右臂的晶化因承受重量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晶屑簌簌落下。他左眼的湮瞳幽暗深邃,血斑冰冷,不再看任何人。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在他靠近时惊恐万分地、连滚爬爬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出口的、充满恐惧的道路。没有人敢阻拦,甚至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看着暮湮抱着垂死的幽凰一步步走向黑暗的出口,他们眼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断腕的老医师瘫坐在原地,看着暮湮抱着幽凰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只能痛苦地闭上双眼。
岩柏蜷缩在角落,死死抱着怀中那张被撕破一角的孙儿画像,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神彻底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暮湮抱着幽凰,终于踏出了地穴的入口。
外面,冥骸墟永恒的灰暗天穹,不知何时已被那惨白色的、如同劣质石灰岩般的厚重云层再次覆盖!云层低垂,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矿物质腥气和即将降下灾厄的不祥气息!
钙化雨,随时可能再次降临!
就在暮湮抱着幽凰,准备踏入这片死亡天幕下的荒原时——
嗖!
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骸骨碎片,带着破空声,狠狠地砸在了暮湮的后背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骸骨碎片撞在他残破的衣袍上,被晶化右臂的坚硬表面弹开,只留下一点白痕。但这块石头,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滚出去!灾星!”
“带着你的厄运滚!”
“都是你们引来的灾难!”
“滚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祸害我们!”
压抑在地穴中、被恐惧扭曲的愤怒和怨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些刚刚还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幸存者,此刻如同被注入了一剂扭曲的勇气,纷纷捡起地上的碎石、骨片、甚至钙化后酥脆的骸骨碎块,朝着暮湮和幽凰的背影,疯狂地投掷过来!
嗖!嗖!嗖!
噗!噗!啪!
石块和骨片如同雨点般落下!有的砸在暮湮的背上、腿上,被晶化的区域弹开;有的砸在他未被晶化覆盖的左臂和肩头,留下青紫的瘀痕;更多的,则砸在他怀中抱着的幽凰身上!
一块尖锐的骨片擦过幽凰苍白冰冷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一块沉重的钙化骸骨砸在她无力垂落的小腿上,发出沉闷的骨肉碰撞声!
“呃…”幽凰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身体在暮湮怀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再次溢出血沫。
暮湮的身体猛地绷紧!左眼湮瞳深处,那冰冷的黑暗漩涡瞬间又有扩张的趋势,血斑灼热得如同烙铁!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杀意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麻木!
然而,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用任何力量去格挡那些飞来的石块。他只是将怀中幽凰的头颅更深地护在自己的臂弯和胸膛之间,用自己晶化的右臂和身体,为她抵挡着大部分的攻击。他加快了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尖锐的骸骨地面上,踏在身后传来的、充满了憎恨和恐惧的驱逐咒骂声中。
“滚啊!”
“快滚!”
“怪物!灾星!”
咒骂声如同跗骨的毒虫,钻进他的耳朵。
就在这时——
哗啦啦!!!
那惨白色的厚重云层再也无法承载,粘稠的、如同稀释石灰浆般的灰色钙化雨,再次倾盆而下!
冰冷的、带着强烈法则污染气息的雨滴,瞬间打湿了暮湮的头发、脸庞和残破的衣袍!雨滴落在他晶化的右臂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晶化的表面似乎被侵蚀得更加粗糙!落在他未被晶化覆盖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冷和细微的麻木感!更多的雨滴,则落在了他怀中幽凰的身上!
嗤!嗤!
雨滴落在幽凰裸露的手臂和脸颊上,瞬间腾起细微的白烟!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干硬!她胸口的毒藤在雨水的冲刷下,搏动变得更加微弱,藤蔓表面覆盖上一层惨白的霜痕!
暮湮猛地将幽凰整个身体紧紧护在自己怀里,用后背去承受更多的钙雨。他弓着腰,在密集的灰色雨幕和身后不断飞来的石块、骨片中,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罪与罚,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远离沉骸谷、远离这片被绝望和背叛浸透的土地的方向,蹒跚前行。
英雄沦为灾星,在冰冷的钙雨和同胞的投石驱逐中,背负着垂死的挚爱,走向未知的黑暗深渊。身后是咒骂与恐惧,身前是永恒的灰暗与死亡之雨。钥匙的宿命,将他彻底放逐于人性的荒野。每一步踏下,都在冰冷的骸骨荒原上,留下一串混合着晶屑、血水与钙化雨泥泞的足迹,如同通往终焉的印记。而熵烬海的方向,低沉而古老的钟鸣,仿佛穿透了雨幕,遥遥传来,如同为这放逐之夜奏响的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