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大厅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潮，拍打着林默的耳膜。那笔“376.20元，500股”的延中实业成交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他的感知里，与怀中算盘那持续不断的、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低频嘶鸣形成刺耳的反差。
无人认领。
工作人员又喊了两遍，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最终只能摇摇头，将那笔异常成交记录在案。这笔小小的交易，在沸腾的市场中激不起半点水花，除了林默，无人知晓它的诡异诞生。
“小林，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卫国挤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汗。营业厅里闷热异常，他身上那股草莽的汗味更浓了。
“没什么，卫国哥。”林默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报价板移开，声音低沉，“只是觉得…这里太吵了。”
“吵？这他娘的是钱在响！”陈卫国咧嘴一笑，指着报价板上不断跳动的绿色数字，“你看那延中！又涨了！376块5了！咱们那认购证要是中了…啧啧！”他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海。
苏晴也凑了过来，小脸因为激动和闷热泛着红晕，她飞快地在采访本上记录着：“林默，你感觉到了吗？这里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原始，直接！每个人都是数据源，但汇聚起来就是无法预测的洪流！你的‘模型’，在这种地方真的能建立起来吗？”她的话语带着记者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能。”林默的回答斩钉截铁，但他的手指却下意识地隔着衣服，紧紧按住了怀中那仍在微微震颤的算盘。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无知无畏的危险气息。“必须能。”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金钱欲望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算盘的“进化”失控了，它不再是一个被动的计算工具，它开始尝试主动“捕食”并“干预”这个原始市场。这发现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刺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失控的力量，比没有力量更可怕！
尤其是在这个规则模糊、信息扭曲、人性被无限放大的原始金融丛林里！一次无意识的、微小的价格干扰或许无人察觉，但如果次数多了呢？如果干扰的幅度变大呢？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呢？
他不能成为算盘的奴隶，更不能让这刚刚萌芽的“模型”成为脱缰野马！他必须给它套上缰绳！必须建立**风控**！
这个概念，在前世量化交易中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核心机制，在这个原始时代，却如同天方夜谭。没有实时监控系统，没有风险敞口计算，没有止损指令…一切只能靠最原始的手工和…他的大脑！
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破旧的旧书桌，桌上是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只有孤零零的“模型”二字。现在，这本笔记将承载起更沉重的使命。
“卫国哥，”林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更安静的地方，立刻！这里太乱了，无法思考。”
陈卫国一愣，显然不太理解：“安静？这里才是钱窝子啊！不盯着怎么行？”
“盯着价格跳动没有意义。”林默指向那巨大而嘈杂的报价板，语气冰冷，“我们需要的是规律，是数据，是…秩序！在这里，我们只能被混乱淹没。去我们租的地方！”
陈卫国看着林默异常凝重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狂热到有些扭曲的人群，终于点了点头：“好！听你的！阿强，开路！”
四人艰难地挤出营业部，回到那间弥漫着劣质油漆和霉味的石库门二楼。关上门，外界的喧嚣被隔绝了大半，只留下沉闷的市井噪音作为背景。
林默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模型”二字下方，用力写下两个新的、更加沉重的词语：
**风控！**
**边界！**
“卫国哥，阿强，”林默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交给你们一个最重要的任务。”
“你说！”陈卫国和阿强立刻站直。
“我需要你们，轮流守在万国营业部。”林默语速飞快，“任务不是看行情，也不是打探消息。是记录！用最原始的办法记录！”
“记录什么？”阿强有些茫然。
“时间！价格！成交量！范围锁定——延中实业！”林默拿起一张白纸，迅速画了一个简易表格，“每五分钟，记录一次延中实业的最高价、最低价、最新价，以及…成交量！不需要精确到每一笔，估算，用你们最直观的感觉！比如，‘人堆里喊得最凶的时候大概是多少’，‘窗口那边递进去的单子大概有多厚’！明白吗？”
陈卫国和阿强面面相觑，这任务听起来既古怪又毫无技术含量。
“就…就干这个？”陈卫国忍不住问。
“对！就干这个！这是基础！是地基！”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苏晴，你也帮忙！你的观察更敏锐！我需要你们三班倒，尽可能覆盖营业部的所有交易时间！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全部记下来！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苏晴立刻应下，记者对信息收集的本能让她意识到这看似简单任务的重要性。她拿出自己的采访本，“我会设计更详细的记录表格！”
“好！”林默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上。他需要从这最原始的、充满噪音的数据流中，提炼出市场的“心跳”——波动率！这是构建风控模型的第一块基石！
他再次盘膝坐下，将紫檀算盘置于膝上。这一次，他的意念不再是单一的输入和索取，而是带着强烈的**约束**和**引导**！
“听着，”林默在心中对着那冰冷的木质核心低语，如同驯服一头危险的猛兽，“我知道你‘饿’，我知道你想‘吃’。但，不能乱吃！更不能乱动！”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缠绕住算盘内部那些躁动流转的幽绿密码符号。
“信息，可以吸收！但必须经过我的筛选和过滤！”
“推演，可以进行！但结果，必须由我最终判断！”
“干预…绝对禁止！除非得到我的明确指令！”
“记住你的‘边界’！你是工具！是延伸！不是主宰！”
嗡——！
算盘内部传来一阵强烈的抵触和不满的震颤！幽绿的光芒在横梁符号间激烈地闪烁、冲撞！它刚刚尝到了“干预”的甜头（或者说本能释放的快感），现在却被强行压制，如同被套上嘴套的野兽！
林默咬紧牙关，额头青筋再次暴起，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不是简单的计算，这是意志的角力！是与一个正在觉醒的、拥有诡异力量的未知存在的对抗！
他强行将刚才在营业厅感知到的、关于延中实业买卖盘口力量对比的信息碎片，以及那笔“376.20幽灵单”的诡异波动，作为负面案例，如同烙印般“传递”给算盘！传递那种因失控而带来的危险感和不确定性！
“看到了吗？这就是乱动的后果！混乱！暴露！毁灭！”林默的精神意念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敲击着算盘的核心。
嗡鸣声变得尖锐而混乱，仿佛在挣扎和抗议。但渐渐地，在林默持续不断的、强大的意志压制和清晰的“规则”灌输下，算盘核心的躁动开始减弱。那幽绿的光芒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带着一种…不甘的、被束缚的韵律。
它暂时被压制了。或者说，它暂时“理解”了林默设定的第一条“风控铁律”——**禁止自主干预市场**！
林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只是第一步。他睁开眼，看到陈卫国、阿强和苏晴都紧张地看着他，显然被他刚才闭目时凝重的神情和算盘那异常的嗡鸣（虽然他们听不到，但能感受到林默身上散发的压力）所震慑。
“开始吧。”林默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他拿起笔，在笔记本“风控”二字下，开始书写：
1. **第一铁律：禁止自主干预！** (核心边界)
2. **数据收集：基础价格、成交量、时间序列。** (陈卫国、阿强、苏晴任务)
3. **初步目标：计算延中实业日内波动率（Range）。** (手工计算，建立基础风险标尺)
他将笔记本推到苏晴面前：“苏晴，设计好记录表格，教卫国哥和阿强怎么填。重点是时间点和价格区间，成交量用‘高’、‘中’、‘低’或估算股数区间标注。”
“明白！”苏晴立刻接过笔记本，开始伏案设计。
陈卫国看着那复杂的表格雏形，挠了挠头：“这玩意儿…真能管用？比打听消息还管用？”
“消息会骗人，卫国哥。”林默看着他，眼神深邃，“但数据，尤其是最基础、最原始、没有经过任何人加工的数据，它不说谎。它只展示规律。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无数谎言和噪音中，抓住这唯一的真实。这，就是我们活下来、并且赢下去的根本！”
陈卫国似懂非懂，但林默话语中的力量让他选择了相信。“行！老子就当一回账房先生！阿强，走！第一班岗，我们去万国蹲着！”
两人风风火火地又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林默和苏晴。
苏晴设计着表格，不时抬头看看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在算盘边框上划动的林默。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林默，刚才在营业部…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关于延中实业？那笔376块2的成交…”
林默没有睁眼，手指的动作停了一瞬。
“苏晴，”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相信…市场里，除了我们能看到的人，听到的声音，填的单子…还会有别的‘东西’存在吗？”
苏晴一愣：“别的‘东西’？你是说…内幕消息？庄家操盘？”
“不。”林默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看穿什么。“是更…无形的东西。一种…能悄然拨动指针的‘幽灵’。”
他收回目光，看向苏晴，眼神复杂而凝重：“记者同志，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市场上，有没有出现一些…微小但难以解释的异常成交？尤其是延中实业。不需要刻意去查，留意就好。”
苏晴看着林默异常严肃的表情，心头莫名一紧，点了点头：“好，我会留意。”
林默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思考。压制算盘只是权宜之计，他需要更根本的解决方案——一个能稳定承载算盘能力、并将其严格限制在“推演”而非“干预”层面的计算框架！一个真正的、属于这个原始时代的“模型”雏形！
而就在他闭目沉思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兴奋的交谈声，是陈卫国和阿强回来了？这么快？
门被猛地推开，进来的果然是陈卫国和阿强，但两人脸上没有去营业部蹲点的疲惫，反而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秘密的激动和…一丝惊惧！
“小林！苏记者！”陈卫国喘着粗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用去蹲点了！我们刚下楼，就撞见个‘熟人’！**”
“熟人？”林默皱眉。
“就是万国营业部里，那个爬梯子写延中实业价格的‘红马甲’！穿红背心的那个交易员！”阿强补充道，脸上带着后怕，“他…他刚才在街角，被几个穿夹克衫、面相很凶的人堵住了！好像在…**收钱**！卫国哥认得其中一个人，是…是周正手下的一个马仔！”
周正？！
红马甲交易员？！
收钱？！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不好的联想瞬间冲入脑海！
难道…那笔诡异的“376.20”幽灵单，根本不是算盘无意识的干扰…而是…人为操纵？！那个红马甲交易员，就是被人收买，故意在关键时刻写下那个不合理的高价，以点燃买盘？！
如果真是这样…那算盘刚才的“嘶鸣”和“满足感”…是什么？它是在吸收并“学习”这种人为操纵的模式吗？！
寒意，瞬间从林默的脚底窜遍全身！
算盘的危险性，似乎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恐怖得多！它不仅可能失控，更可能…**主动学习并模仿最黑暗的操纵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