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我背着崭新的书包,局促地站在一年(2)班门口,手心沁出的汗把书包带子都攥得发潮。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像煮沸的水,我数着墙上歪歪扭扭的数字“35”,那是老师刚刚写在黑板上的——我们班现在总共有35个人。
“来,大家按学号入座!”班主任王老师拍了拍手,扎着蝴蝶结的教鞭指向第一排。我捏着写有“1”的纸条,小心翼翼地走到最前面的空位。左边是扎羊角辫的林小满,她冲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右边是总在啃橡皮的张明远,此刻正把削尖的铅笔戳进桌肚里。
“2号!李雨桐!”王老师开始点名。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小跑着过去,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晃个不停。随着学号一个个被念到,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我数到33号时,前排突然传来惊呼:“王老师!34号没人!”
喧闹声戛然而止。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重新扫视名单:“34号,陈默?可能是路上堵车,大家先开始早读。”但直到放学铃声响起,那个叫陈默的座位始终空着,只留下一块长方形的阴影,在夕阳里慢慢拉长。
第二天,第三天,陈默的椅子依然空荡荡的。不知从哪天起,我开始在课间盯着那个位置发呆。有次林小满戳了戳我:“你说34号会不会是转学了?”我没说话,却在作业本上悄悄写下“陈默”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两株被风吹弯的小树苗。
真正“见到”陈默,是在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那天我忘带雨伞,缩在教室角落等家长。突然,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一个穿深蓝色校服的身影正慢慢走来。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怀里抱着几本皱巴巴的课本,径直走向34号座位。
“你就是陈默?”我鬼使神差地开口。他抬头看我,眼睛像浸在雨里的玻璃珠,清澈又陌生。“嗯。”他轻声回答,声音像风吹过空教室。我正要问他为什么没来上课,窗外突然传来妈妈的喊声。等我再回头,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一滩水渍,在地板上晕开淡淡的痕迹。
从那以后,陈默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数学课上,我会看见他趴在桌上画几何图形;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坐在双杠上晃着腿,影子和我的重叠在一起。但每当我试图把他介绍给其他同学,他们总是一脸困惑:“34号不是一直没来过吗?”
“你为什么只和我说话?”有次午休,我忍不住问他。陈默正在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迷宫,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只有你看得见我。”阳光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指,在迷宫尽头投下细碎的光点。我想触碰他的肩膀,却只抓到一把温热的风。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默成了我最特别的朋友。他会在我考试失利时,在草稿纸上写满鼓励的话;会在我被同学欺负后,默默把我的书包整理好。但奇怪的是,除了我,没有人记得班级里还有个34号。就连王老师更新座位表时,也直接跳过了那个数字。
转眼间到了小学毕业考试。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试卷,嘴角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明朗笑容:“这次,我终于能和你一起交卷了。”
我这才发现,他的校服已经换成了初中样式,袖口别着一枚银色校徽。当我低头检查自己的准考证时,突然愣住了——上面的照片里,我的肩膀旁边隐约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陈默。初中入学那天,我翻遍所有小学同学录,都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记录。直到有天整理旧物,我在一本泛黄的数学作业本里,发现了一张画满迷宫的纸。在迷宫中心,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谢谢你让我存在过。”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高三。某个晚自习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突然,影子里多出了另一个轮廓。我猛地回头,穿着白色校服的陈默站在路灯下,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说,声音和当年一样轻柔。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你……真的是我幻想出来的吗?”我终于问出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路边的便利店:“要不要吃冰淇淋?我请你。”当我们并肩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时,他才缓缓开口:“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秘密的朋友,或许我就是你心里那个,帮你度过孤单时刻的存在。”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我发现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正是小学时那张画满迷宫的草稿。“不过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他把冰淇淋递给我,指尖触碰到纸杯的瞬间,我感受到真实的温度。
“但我记得你。”我咬了口冰淇淋,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就算别人看不见,我也记得有个叫陈默的同学,陪我度过了整个小学。”
陈默笑了,这次他的笑容像阳光穿透云层,温暖又明亮。“记住就好。”他站起身,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如果哪天你又需要我,就画个迷宫吧,我会从终点走出来。”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我握紧手中的冰淇淋。路灯把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这次,影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知道,在记忆深处,那个素未蒙面的同学,永远占据着最特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