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让人不再发现他们是寒山医师,所有人已经取下了慈悲剑,换做一般商客打扮。连晚照的回首剑也藏入行囊。风境等人更是早早换上了商旅装束,连佩剑的纹饰都用麻绳缠得严严实实。
马车辘辘行至祠堂前院辞行时,苍雪才第一次看清这座院落。因瘟疫流言,前来祈福的百姓竟比往日更多。
他们三三两两到这里来祈求苏北、泽玉、披星三位医师神像的保佑。这些人有些带着皮草,有些带着生长在雪中的草药,模样虔诚,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含混的祈祷声混着线香青烟,在殿内萦绕不散。
“真是讽刺啊。”苍雪心想,“自己生病时去求寒山医馆,流言四起时对寒山避之不及,如今恐慌之下,又对着泥塑木雕顶礼膜拜。世道凉薄,竟至于此。”
她仰头细看那三尊神像。起初进来这里的时候她还在昏迷,后来一直在地下室内养病,并未曾见过祠堂里的样子。
苏北眉目慈和,披星浅笑温婉,泽玉端庄持重,与路上所见那些狰狞塑像大不相同。香火熏染的金身泛着柔光,倒真配得上“万世景仰”四字。
这些都是苏北芯片的宿主了,苍雪心想。
因为“天欲雪”的约定,她一直在院长的位置上不停地替换新的宿主,一直到龙渊大战,仁心的肉身意外战死。
可是无论眼前这几座神像如何端方,但那苏北的眼睛仿佛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
莫非这是她的错觉?
苍雪还在愣愣地出神,天璇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雪儿,想什么呢?我们要走了。”
“没什么。”苍雪回过神来,连忙往前赶几步,又跟祠长福了一福,最后和大家一起坐上马车,快马向隆冬城赶去。
风境、姜怒和秦川等人在前面开路,晚照驾着一辆跟在后面。苍雪、天璇、苍黄和生烟四人坐在后面同一辆马车上。
所有人几乎都是死里逃生,眼下正是刚刚喘息了一口气。
有时候确实可以看见路边有一些极狐的尸体。有鹰隼落下来围在一起啄食。
苍黄道:“这些极狐平时深居简出,怎么会死这么多在路边?”
生烟忧虑地望着天空:“天降异象,大祸将至。”
“极狐吃什么?”
“吃獐鼠。”晚照道,“它们生活在雪底的洞里,有时候会下到更深处觅食,会趁着獐鼠趴着的时候,从背部攻击它。”
“獐鼠又吃蜈蚣。”天璇忽然道。
苍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大师兄,你是觉得这些极狐是因为蜈蚣才……”
“是。”天璇揉了揉眉心,“如果这些动物也带着裂死病毒,只怕裂死病扩散的渠道不止一个。”
苍雪道:“也许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裂死病会不会直接在幕岁城里发病。”
“会不会制毒的人就是从这里提取的病毒?”
“以前我觉得有可能。但是如今想来,若是幕岁城就有病毒,不会先运去霜华城再来投向寒山。”苍雪沉吟道,“一来距离反而远了,距离远风险就更大;二来也无此必要。”
晚照点头:“我们还是去霜华和桃浪探一探。”
就这样一路商议一路走,小路上没有村庄,有时候马车就这样停在路边过夜。幸好这一带是极昼,即便是入睡时分也不会更加危险。
就这样路上走了几日,便来到接近寒山的地界,远远可以看到寒山上面有几处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天璇忧心忡忡:“书院里死了这么多人?”
晚照拉紧了马车:“从这里还有一日便能到隆冬城,我们到了那里,先扮做商客的样子,打听打听情况,再做打算。”
“大师兄,这次我们要编个假身份,对好口径。”苍黄闻言伸出头来,“我瞧之前那老祠长对我们说的身份一直将信将疑,不过是没有拆穿我们罢了。”
“那你说编什么身份好?”
“这样吧,大师兄你是大哥,叫李华。我是表弟,我叫林三。然后呢,小师妹做我的老婆,苍雪做阿照的老婆,这次我们带阿照本想去寒山看眼睛……秦川他们是家仆……”苍黄扳着手指头数着,编得起劲。
沉重的氛围就这样被苍黄胡说八道一通而打破了,苍雪和生烟晚照都听得直笑。
天璇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行。”
“为什么?”
天璇没有好气:“为什么你们都有老婆,我没有?我最大,我是兄长,我最应该有老婆。”
苍黄没有想到平时端庄温柔的大师兄忽然发起了小脾气。自己明明条件这么好,却做了快三十年的单身狗,现在竟然有脸说没给他派老婆?这怪谁?怪谁?怪谁?怪他苍黄吗?怪他自己不争气啊!
苍黄一摊手,对天璇说:“大师兄,说吧,你要怎样?”
天璇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要苍雪做我的老婆,晚照表弟打光棍。”
苍黄听不懂了:“什么?……她以前是我们的师父……”
天璇还想说什么,晚照拒绝:“不行,我要老婆陪我治眼睛。”
“不行,我身子虚,我才要老婆陪。”
“你不虚。”
“虚。”
“不虚。”
苍黄听得想抓脸,不知为何大师兄今日忽然认真起来了。他清了清嗓子:“你们不如问问苍雪选哪个?”
二人都不说话了。
苍雪幽幽地开口:“寒山书院历任院长都是单身,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晚照忽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何三国皇帝都有后宫佳丽三千,独独寒山书院院长几百年来都是孑然一身?”
苍雪道:“这一节我却还没有想起来。”
天璇和晚照都不说话了。确实,历任书院院长不仅没有成过婚,连绯闻对象都没有。
就这么说闹一番,一路上风雪也停了,天边的两轮大月亮也升腾了起来。
苍雪指着天边的月亮道:“你们瞧,这两个月亮离我们似乎两个都变小了一些。”
这话题正戳中苍黄所长。他神色凝重:“确实如此。我观测多年发现,它们并非持续缩小,而是……”
“突然变小的?”
苍黄继续道:“也不是,它们的运动变得紊乱,无论是移动的速度,还是加速度,都失去了既定规律。”
“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或许不是月亮在变,而是我们寒星本身的运动开始失常。若参照物失去恒定,那么……”苍黄顿了顿,“连我们感知的时间,恐怕也不再准确了。”
风掠过雪地,卷起细碎的冰晶。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那两轮诡谲的明月,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在沉默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