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宣退下去准备了，陆一柒坐在软榻上，给他们父子俩倒了杯热水，“霄儿，你奶嬷嬷呢？”
秦霄乖乖接过他递过来的玉瓷杯，“嬷嬷年纪大了，我叫她去睡了。”
“在这边我若提起父亲母亲的话题，她定会哭哭啼啼个没完，我不愿同她说那么多，便熄了灯后自己过来了。”
奶嬷嬷上了年纪，时常会怀念故人，她又是一直跟在秦家的奴仆，对主子的感情都很深厚。
老人嘛，年纪大了，也会开始胡思乱想一些，秦霄慢慢长大，她就会说一些，要他接手秦家军，独立起来之类的话题。
虽然不会说景王和景王妃的不好，但也总会提及秦霄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他有自己的家，让他切莫忘本之类的。
秦霄是齐都和陆一柒养大的，他其实不喜欢听奶嬷嬷讲这种话。
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很好，但他也不想和两个爹爹分的那么开，所以有些话，他不想当着奶嬷嬷的面说，会在晚上偷偷跑过来跟齐都他们见面。
还是小朋友呢，心思好懂，齐都和陆一柒当然不会怪他。
齐都将他抱到榻上，给他盖上被子捂了捂手脚，“那霄儿今晚上要跟我们一起睡吗？”
秦霄眨眨眼，“可以吗爹爹？我已经大了……”
齐都笑笑，“可以啊，不过你现在长得快，床塞不下咱们三个人，咱俩睡这榻，你小爹爹睡床好吗？”
秦霄好哄，一听便应了下来，“可以！”
“我就是想跟你们多待一会儿，父亲不要嫌我麻烦。”
齐都和陆一柒坐在另一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你还是孩子呢，嫌你麻烦做什么？”
“若是这就没耐心了，我们也不配做你的父亲。”
“这里曾经是你家，你不用怕，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你父辈堂堂正正赢回来的，霄儿，你是这里的主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秦霄捏捏手里的白玉瓷杯，眼睫慢慢垂了下来，心情还挺复杂的，“父亲，我将来若是继承爵位，是不是就要同你们两个分开了？”
齐都挑挑眉，和陆一柒对望了一眼，“霄儿，你不想当这个镇北王吗？”
“你们家世代忠君，护边守国，你不愿意继承先辈的遗志了吗？”
秦霄看着他，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父亲，你去做皇帝吧。”
“若你登基为帝，孩儿便愿意继承这镇北王的位置，帮你安定天下。”
他将杯子轻放在榻上的矮桌上，然后慢慢转了转杯口的位置，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爹……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年继位的是您，我父王母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想忠明君，不愿做踏石。”
“他们都说是当年北狄人凶猛残暴，来势汹汹，我们一家才殒命的，可我知道，没有皇帝授意，没有这么些年的苛待和施压，我父王母妃不会穷途末路，秦家人，不会心如死灰，只留我一个人。”
“首领说白北城那些年入不敷出，朝廷年年克扣军饷，若不是那两年还有您和爹爹帮忙，秦家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子。”
“我姑姑才十八岁，她还没有嫁人，我堂哥才十六岁，他那么好的儿郎，他们明明都不该死的。”
“我知道我小，我说这些话大逆不道，可我不想就这样接受这一切。”
“晚上睡觉只要一合上眼眸，我就开始幻想我们一家人，父亲，我有时候不明白，你明明那样强，为何、不坐那个位置呢？”
齐都笑了一声，一点也不觉得他说这个话题离经叛道。
相反，他觉得秦霄就该多有一点无惧世俗的信仰。
古代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从小接受的那些教育，将君权、父权神化一般压在心头，他还这么小，已经能说这种话了，齐都挺高兴的。
他开始只是弯唇浅笑，后来觉得秦霄有这兆头实在是好，便又笑的更大声了几分。
秦霄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脸色变幻，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自信。
陆一柒坐在旁边无奈拍了拍他的腿，“笑够了没有，你再把霄儿搞懵了。”
齐都敛了几分笑意，抬手在秦霄头上摁了摁，“霄儿，不是为父不坐，是我原本就不喜欢那个位置。”
“我对龙位没兴趣，也许你觉得我能力出众，是大齐的救星，在这王朝衰败之际力挽狂澜，合该众望所归，当那天命之人。”
“但我同你讲，为父不愿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何人的期待都无法裹挟我，你也一样。”
齐都这个人独立惯了，他又常在小世界穿行做任务，所以归属感不强，他只是作为强者更懂得兼济天下罢了，真要坐龙椅，他才感觉被束缚呢。
他享受当强者，但并不想被任何一种权利裹挟。
所以他也是这么告诉秦霄的，“倘若你不想继承王位，我和你小爹也不会多说什么，路是你自己选的，该怎么走，你自己做主。”
“眼光放开一点，想要什么自己去争。”
秦霄才七岁，他肯定有点不好理解，毕竟这个时代皇位谁都想要，齐都明明那么强，他却说自己没兴趣。
小宝歪歪头，眼神里都是迷茫，“可是爹爹，你又为什么要拼死拼活为了大齐做这么多事呢？”
齐都看着他，正色了几分，“那是因为责任。”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有这个能力保家卫国，也有这个能力安定天下，我为的本就是多数人，而不是为了那个皇位，我自己的私心，是不需要坐到那个位子上才会被满足的。”
“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愿看到的盛世之景，自会想办法实现。”
“霄儿，若你觉得抢占那个皇位，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那没什么意思的。”
“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一点，你就会明白，死不过是刑罚中，最解脱的一种。”
他留那狗皇帝一家，怎么可能是为了让他们享福，每天殚精竭虑的活着，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被谩骂羞辱，要他皇家子孙，反过来低眉折腰，忍辱偷生，这不比杀了他们难受？
不坐那个位子，就要他们始终抱着希望，再让他们希望破灭，要你上下一家，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六畜不安，鸡犬不宁。
死？那才没意思呢。
小孩子太年轻，怎么懂那些真正折磨人的手段。
要你身体和精神上，都被摧残，要那些愚忠愚孝的追随者孤注一掷，满盘皆输，这才是大人该玩的游戏。